你是火、光、歌者与爱神
——孙慕天五周年祭:阅海释经读天“书”
(内部交流版)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
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纳兰容若
“在一系列个人事态中,通往一个完善理想且目标在望的向上通道所产生的激动,要比彻底实验过的主要变形,从而在达到完善的过程中长久拖延所产生激动强烈的多。”
——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
壹. 回忆的爱,天地念,羽化-伊利亚(Il y a)
你依然活着,你依然在念天知地。
“ ‘回忆’的爱是唯一幸福的爱”,哲学家基尔凯郭尔曾经这样对我们说。而今天,此在的我们,在你仙逝了五周年之际,还能如何表达和追记这五个春夏秋冬没有你在场的人间事事,如何挂虑你工作与生活过的、文化厚重的、美丽娴静的第聂伯河两岸的战争硝烟;黑海和亚述海的波涛以及它们沉默的同知者,又是何等令人不安地使用我们不常依赖的耐力,保持我们已经被打乱的生命节奏和生活秩序,不去如约伯那样被言责、沉落与双倍地对未来或尚未说一声:期待。
去希望,需要青春,但它已经不属于我;去回忆,需要安谧,但我们已经被剥夺了沉静;去“重复”,需要勇气;但每当我忆及你那生动的微笑的面容,回响那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独有的——鼓舞人心的、个性的、深情的、那种带有质感的应答和充满磁性的回声时,我就要挥泪折目,跟从埃利亚的克塞诺芬尼们,去怀疑生命存在的意义。
五年前的今天,就在你生命的金红色的晚秋,当又一次“黄昏的闪电”爆裂时,你蓦地离场了;突然完成了一个存在者的终结,不再在此,你把这个至明至暗、至善至恶、美丑兼容的世界抛掷在身后,遗留给我们;作为有思想的本己,改变了周而复始的阴阳轮回,夺获了一个极端的尚未,改变了生的悬临;你的心血染红了那本来蓝蓝的长天,真真切切地化作一隻独去的孤鹜,成太极之道,谓大同之声。
“红尘冉冉长安路。
看风度、凝然去。
唱彻阳关留不住。”
你的身体尽管已经没于这个世界,而与你照面的身体镜像和凝目过你的人民体,还显存常在;我们在心中,当然共你同在。我们在此纪念你为真理而奋斗的轰轰烈烈的一生;你庄严地给定了生命的定义,找到了“不之状态(Nichigkeit)”的根据,你用无可辩驳的文字,批驳了实在的“被抛”、生存的脱落以及希望的沉沦。你以生命之“轭”(yoga)阐扬与捍卫了受造之物跋涉的理性,坚持在异化的边缘上不知疲惫地求索;用你的哲学重新为人类整形,并殚精竭虑,力求为世界4塑模。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你思,你看,你说,你想,你用生花彩笔,期望调动我们的心理潜能,你用语言追求科学哲学心理的整合与完整,你鄙视贪欲与享乐,你那么苦恋梵高式的太阳、老子的智慧、加尔文的信义和亨德尔的激情,你为解除当代人的痛苦、愚昧和迷惑,献出了你的生命。以你的“名”,你一生实在为天地而兴悲,为人间冷热盈虚而忧戚:
“天高地迴,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此句摘自王勃《滕王阁序》,转自孙慕天:孤鹜落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页。]
历度80个寒暑,你只是身体的物理主义的离去,而你整全地实现了你的生命求索。
肉身作为人的“我思结构”的载体,构成身体的“自我”,使人具有了“人”的意义;自我-我思-我思对象的观念,是笛卡尔表达的胡塞尔身体思想的基础。但同时,胡塞尔对笛卡尔主体性建立在先验的“我思”之上,发声质疑,认为这种未完成的建立,把身体-自我,被丢弃在“世界的实在灵魂实体”之外。也即说明了,“顺从自己天性的‘素朴的人(simple people)’”必须成为一个“科学的人”,以具有“散朴性”的“散朴人”(Plain people, loose people)自为身体,冲破“肉身”的被感官欺骗状态,逃离质朴或自然,以科学的机体形式,在人的思维的身体的引导下,存在于现实的世界。胡塞尔对此进行评述:
“我们自然的、醒觉的自我生存是一种连续的实显的或非实显的知觉。物质世界和存在于其中的我们的身体常常是在自觉中存在的。作为具体自在存在的意识本身和在其中被意识的、即被知觉的存在,如何并且怎能备份离开呢?后者是作为与意识‘对立’和作为‘自在自为’的存在。”[ 参阅胡塞尔著:舒曼编,纯粹现象学导论,李幼蒸译,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112页。
]
舍勒还原了人的现象,对于人进行了“位格”的定义,似乎继承了拉丁教父德尔图良的思想衣钵,只是把“人”反转为心灵-精神-肉体“三位”(tres personae),而尽管他否认这一心理-物理的实在,不依赖于肉身可以独自决定精神和心灵状态,他还是皈依于“上帝”赋予人的本质,从而钦证“身体”的存在者地位。接着,舍勒指明:“位格绝非一个事物对象”,它不能被看作“一件从属于经验秩序的东西;”“个人是孤立的单个存在,位格则同时是一个社会的统一体。”这就示表了身体的价值,要从人的行动中说明;那么,是否可以说,身体如果获得德尔图良式的位格(舍勒可能同意这样的设定),它就成为各种不同本质行动的一个具体的、自具本质的存在统一;因此,身体的存在起着所有本质不同行动的作用。一个单子的人,一经出现于这个世界,就在人的所有位置、状态和感官体验的交替中保持不变的对象。由身体作为人,在空间和时间维度中,则成为他首先认识的对象,他的身体的“位格”通过一系列行为和变化,把世界与思想的“我”和其精神以及心灵具象化了。
你安歇,不必添凄咽;世事茫然,任由天公拨弄,你庄严地羽化了。
人使肉身物质的“我”与精神以及灵性的“我”化合为一,自信这个身体是作为理性世界的存在,在个体衰老以至于最后死亡的变化过程中、及身体作为一具“物象”的集合,如何消耗经验时间空间历史“知解”(Co-gitare)的条件,认识或透悟把自己作为对象,使“精神”升华在“生理-心理”活动之上,这就证成了精神附着于身体行为秩序结构的事实,有了这样一个“元存在”的基础,身体就能够与人类一切事物共相存在,认同人的位格,不间断地实现或完成持续创造(creatio continua)的行动中。
肉体作为“赤裸生命(bare life\naked life)”体、身体作为“赤裸人”(bare people),由其自然物质或质料(蛋白质、核酸)支持,构成意识,体验和感知自然实在的世界,参与社会关系的活动,与外在的(科学的)环境保持勾连,已不再被认为“异它物”,人的身体成为具有意识能力与判断力的世界关联体的一部分。身体全权替代“人民体”(the people’s body)的一个单子人,生生息息并参与“生命政治”(biopolitics)活动,作为曾经的“存在者(être)”同自然、其他生命体、物种以及一切物质世界的元素共享造物主的福泽,最终复归于“虚无”。这以身体为主体的“人”,置本己于天地之间,置一切事件之外,消损殆尽了生命的一切可能,在虚无的深处,幽然化为寂静,在“il y a ”的“存在一般”过程中,彷佛重新回归为原初的“普纽玛(pneuma)”循环之中,“是故,载我者身”:
“死复化为虚,虚复化为神,神复化为气,气复化为物。化化不间,由环之无穷。”[ 谭峭:化书,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3页。]
你的身体表明了“人”从无(nought)到全(aught)的历史流动,它是从一个存在的混沌状态中苏醒过来,从“无”(nought)到“非无”(non-nought),身体的发生是为了彻底否定世界静态的本质,但又以单子人的死亡或毁灭,证明“il y a”的对“存在”或“有”的积极肯定与身体力量;从而,使“无”成为现实的实体,以及非无的有限性与“无”的永恒特质。对于梅洛-庞蒂而言,“空间本身是通过我的身体被理解的”,那么,人的生命在时间之流中的消弭过程,就是由身体在空间占有的位置来确定的。那个“肉身”或”肉体“(有意识的物体),这一团颗粒状物,就实现了最佳状态的主体存有物,也同时,模糊了主体与客体的边界,在成为知识结构的”权利基础“后,作为无名的实存者-”无存在者(existant)的存在(existence)“,就必然受容或没于这个外在世界,游离于”肯定和否定的吸纳性的深渊“,即统治着矛盾的、令人生畏的、那扇没有出口的门——”il y a“。
你的身体,由“天”而造,并由“天”成。不囿于“向下堕落”(transdescendance)的处境,而由理性与信仰为其注入“向上升华(taransascendance)”的力量,脱离“il y a”裹挟,找到有生命的“身体”的“有出口的门”,使没有完成“虚无”之前,让身体夺获一个有意义的、与世界共存、共情的人生。
身体是帕斯卡尔式的居于空间中的那个静静的、自然的、短暂实存的“物质团块”,有了“il y a”的“存在一般”,就超越了外在性和内在性的范畴或界限,身体与人,无此(Ceci)无彼(cela),”,诚如朱熹所言:“理乃天之体,命乃理之用”,切切招招,惟有至明、至粹之太极;道而浑沦,乃身体所依。
勒维纳斯深觉,身体忧思,有无所依,载物载道,忽而太虚;故而,身体经历暗夜,那“黑夜就是对il y a 的经验。”同时,他补充强调:
“与其说il y a 将我们引向上帝,毋宁说它通向上帝的不在场;这就把原始人类引向光明,成为天启(la Révélatéion)之光。”[ 艾玛纽埃尔?勒维纳斯:从存在到存在者,吴蕙仪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63页。]
贰. 火、光、闪电与歌者
“历千秋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见孙慕天:孤鹜落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页。]
你依然在燃烧,发散着光与热。
荣格曾经以近似于缪勒太阳神话方法论的方式提醒我们他的联想之链:“歌者-声音之神-歌唱晨星-创造者-光神-太阳-火-爱神”[ 见理查德·诺尔:荣格崇拜,曾林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30页。],对于你来说,这是内在的,而不是外部的。在我的早年记忆中,你永远是半卧在父亲的书房里通宵达旦地读涉天下之书,你始终静静地读着、读着,你永无停歇;你天资聪慧,勤奋过人。母亲曾与我说,你三岁背咏李白《将进酒》与王勃的“孤鹜与落霞,秋水共长天”;四岁与苏格兰小伙伴拉萨路、桑道尔一起学读英文《旧约》;五岁涉阅班扬《天路历程》。在正阳北小学五年级你已经读遍大小八义、《三国演义》、《水浒传》、《荒漠甘泉》、《三侠五义》、《蜀山剑侠传》等等;中学时代,你已经将凡可得中外小说,一览无遗。你可以默叙雨果的《笑面人》,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与《马丁·伊登》。记得,你青年时代,那么喜欢苏联作家费定的《初欢》与《篝火》,而莱辛的俄文版《拉奥孔》,使你最初燃起对于美学与哲学的渴望。中西方文化与人文主义鼓起了你的理想红帆,早年的学习构筑与培育了你内在的丰富的文化世界。成为你经验中心的主体结构基础与感觉价值的客观源泉。生活或者是感性的泡沫,但有了这种实存和审美体验,足够你一生的迸发。“阳光与天空”是奥古斯丁的底尤斯最高神灵,你就是如是这般地执着,去征服所遭遇的人生的一切。
闪电迸发在你的轨迹伸延处……。
2015年,我邀你为我的《后现代生命伦理学》作序,你再次用克拉克送给晚年罗素的一句话并祝福我:黄昏时仍有闪电。天哥,你就是那光明之火。
你是抒情男高音歌者。在你20岁于人大读哲学系三年级时,你参加了北京大学生合唱团,高歌由作曲家时乐濛作曲的“祖国万岁”:“礼花像盛开的牡丹,飞跃在万里长空”,以此,献给共和国十周岁华诞,同时录制了纪录片《我们在毛主席身边歌唱》;那是你一段青春时代激情的年代。但随后,你如奥古斯丁的米兰异象或路德的阁楼体验一样,你经历了“田村雷暴”异象中的顿悟,而后你一直为新生的科学技术哲学而歌唱,你在边缘上奋力求索;为世界4、为俄苏科技哲学、为你的新整体论、新物活论、主导与基础范畴、比较科学哲学、后现代宗教等等,而讴歌和奋斗。你的歌唱美学中独有的乐音,是天道赐予人类的永恒生命;作为歌者,就是要把这自然的带电的、美丽的旋律与生命进行耦合与交织,把正电和负电两种力引发的运动,造化成一种音乐量子的气象,以人类的灵悟和哲学家个人的心路感受,传达自然的脉率,横披六合,力敌造化,用生命内在的道德力量,推动人类历史的精进,使社会向着更善不断地向前。
“天机近人事,独立万端忧”。你本源于康德的星空,你几次为贺麟先生的妙译而击掌,即:“上有日月星辰,内有天理良心”;慕苍穹而成义,泽宇于光明之身,显表于纯迪之体。即如是,火与光在你的生命中一直不断迸发并通体突现。
你不同于奥古斯丁皈依基督的神迹,亦不是对公元33年圣保罗邂逅圣灵而皈依信仰奇遇的重复。但是你第一次生命中的电闪雷鸣,就像基尔凯郭尔所描述:“约伯得到了祝福并且双倍地得到一切。这被人称作是一个重复”[ 克尔凯郭尔:重复,京不特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94页。]。如果以387年复活节,奥古斯丁接受洗礼计算,1-2年前遭遇了“米兰花园奇迹”,正值30-33岁;这也正似圣保罗公元33年在去大马色路上“遭遇天上大光、四面环照”的年纪。皈依,是生命的郑重选择,是为了追求真理而不再留恋肉身的欲望。人的觉醒必然会重新理解身体以及灵魂对身体的主宰功能。
而你,1964年在庆安参加社教运动,你再次遭遇雷暴,在滂沱大雨中,你像托尔斯泰笔下的聂赫留朵夫一样,悟醒并皈依,从此,你真正地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哲学,你为你自己认定的标杆,告别了那不沉的、悠远的柴可夫斯基曲中蓝色的“天鹅之湖”,你在无边的“深深的海洋”里,与激流搏击;从京郊田村到白山黑水的庆安,你正值22-25岁。
人到中年,恰是人生中最具变数的事端;岁月给人以各种考验,欢乐与痛苦,坎坷与困惑,成功中的艰辛和奋斗历程的窘迫或无奈,失败之后的反省,以及对感官享乐的厌倦与心灵麻木或减值;这一切一切,都会给身体造成一种莫名的折损与疲惫。这一灵魂的危机往往会突然促成一种内在的强烈呼唤,形成一种救赎和背弃的力量。在理性和责任的引领下,人会重新规范自己的生活方式,校准人生的方向。是继续沿着原有的林中路,还是另外选择一条未知的还乡的旅程,确立肉体和非肉体改造的向度。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一次灵魂深处爆发的闪电,有人一直在等待,有人一直在渴求,而智者,往往是通过一个偶然的事件,或是使身体置于一个特定的场景,与电闪雷鸣不期而遇,它们突然爆裂庄严地出现在眼前;而由此人就能够脱离那种纠缠不休的肉体感官的强烈欲望。奥古斯丁实际上是通过皈依的行动对原我的身体予以背叛,使个人整全的人性即身体与灵魂实现了“本质的和必须的结合”,这就否定了灵魂与身体的分离或对抗,也就不再信服希腊二元论的传统的人学观念。
你所遭遇的“异象”不同于先人任何一个案例,你是你独立的自我,你是唯一的,你是现实的个人勤勉努力奋斗、积极向上的典范;你是我们父母之爱的最精致的结晶;你是教师、亲友、同学影响与助力、个体天资与家庭教育、5-60年代新中国教育模式、人文环境气象陶冶的博大集成;你是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精品。
雷电、大光,温暖,源于那伟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生命的火炬在前面,在天上,在灵魂和肉体中,它始终给与你能量,从而引领应者向着更善精进。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杨天才 张善文 译注,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43页。]
感谢普罗米修斯的勇气和伊阿珀托斯之子的智慧,带着余烬未熄的茴香茎秆上的火种来到人间,点燃了人类第一堆木柴;这是宙斯禁止的天上之火。火展开并验证了身体作为物质的那一部分产生一种远离平衡状态的秩序,它超出了通常热力学行为的状态的稳定区域,打破了人的灵魂就是和谐(the soul is the harmony)[ Plato,The Apology,Ph?do and Crito of Plato ,THE HARVARD CLASSICS EDITED BY W.ELIOT,LL.D. Translated By Benjamin Jowett ,P..F.Collier & Son Corporation ,New York ,1937,p.52.]的西米的论断。或改变了人类的生命秩序,它能够建立身体结构的新秩序,从原有的躯体结构溢出或逃逸,不在固守曾经的平衡,人的身体“存在”(dasein)的耗散态被“火”所点燃,作为热力与生命力激活,失去原真的平衡与和谐,它显示出两种行为的一类体系:在一种情况下趋向最大的无序状态,而在另一种情况下有相干行为。[ 湛垦华 沈晓峰编:普利高津与耗散结构理论,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年版,第89页。]人人具有普罗米修斯情结,就是要力求改变生活、改变身体(或自然生长、更新与代谢),那么,灵魂就是火。
赫拉克利特将火作为宇宙与万物的本原,认为火是一切变化的动元,是物质生灭的活力;人的身体和灵魂也如火样的变动、生长、死亡;火生成了世界,宇宙“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按一定尺度燃烧,按一定尺度熄灭。”[ 姚介厚:西方哲学史(第二卷),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2页。]火的燃烧与熄灭决定了宇宙和万物动态变化的秩序。水与气是一种状态,而火是过程,这是黑格尔解释为什么赫拉克利特把它作为宇宙本原的理由。火是能量,是动力,是自然界的主宰;火生灭万物,判断和识别万物,支配和驾驭万物。他还认为灵魂的本质就是火以及火所产生的热气,干燥的灵魂闪闪发光,它最为智慧,最为优秀;灵魂一旦沾有湿气,被水浸入,灵魂则死亡。[ 同上书,第136页。]
加斯东?巴士拉[ 加斯东?巴士拉(Gaston Bachelard,1884-1963),法国20世纪著名科学哲学家,法国性认识论创始人、诗人,其两大研究领域为认识论和诗学。](Gaston Bachelard,1884-1963)说:
“火于是成为能解释一切的特殊现象。若一切缓慢变化着的东西能用生命来解释的话,那一切迅速变化的东西就可用火来解释。火是超生命的。火是内在的、普遍的,它活在我们心中,活在天空中。它从物质深处升起,……。它又回到物质中潜隐起来,像埋藏着的憎恨与复仇心。唯有它在一切现象中确实能够获得两种截然相反的价值:善与恶。它把天堂照亮,它在地狱中燃烧。……它是安乐,它是敬重。……它能够自我否定:因此,它是一种普遍解释的原则。”[ 巴士拉:火的精神分析,杜小真、顾家琛译,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8页。]
奥古斯丁痴情于烈火的象征,这是他对上帝敬拜的一个巨大的符号。在描述和使用这一光明使者之前,他就开始感知到火的精神意义,以及与此命题,把身体、精神、心灵交汇在一起,共同完成对于太阳、光照、足前的灯、火柱、火杖等等语言辩证,使其表意既成为能指又作为所指的属性。[ 茨维坦?托多罗夫:象征理论,王国卿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34页。这里作者讨论了奥古斯丁《论辩证法》一书,对于象征理论的贡献。他曾说,就像上帝的话似若肉体,通过肉体传达给世人。奥氏
还建立一个符号的分类方法。]人没有烈火的考验,就实现不了这人生的工程。“我们似乎已找到这火了,它不罚任何人,使一人富,一人受罚,而试探两者。”[ 同上书,第864页。]奥古斯丁以心灵之火获得光照,这火,是心灵的“相”,它把心智、知识与爱点燃,他希望这能启示我们,使我们永不放弃的是“道与言成为了肉身”,成为了实体,并且住在我们中间,[ 圣经原文为:“言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约伯记1:14)]不再“怀着炉火去行”(智慧篇 6:25),我们决心去探讨真理,我们会看到“从天上有响声下来,好像一阵大风吹过,又有舌头如火焰显现出来,分开落在他们各人头上”(使徒行传2:2,3)。[ 请参阅奥古斯丁:论三位一体,上海人民出版社,周伟驰译,2005年版,第34、71页。]在山上颁布时所有的霹雳、闪电(出19:16)。”[ 同上书,第73页。圣经《出埃及记13:21,22》原文为:“日间,耶和华在云柱中领他们的路;夜间,在火柱中光照他们,使他们日夜都可以行走。日间云柱,夜间火柱,总不离开百姓面前。”]
火焰,是另一种物态的“光”。“火对凝视着它的人来说是一种迅变的范例,千变万化的范例。”[ 安德烈?巴烈诺:巴士拉传,顾家琛 杜小真译,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版,第118页。]眼睛看到的火,首先是光,是闪烁,是辉煌,而身体感觉的是热烈、温暖、烧灼与活力。“火让人产生变化的欲望,产生加快时间的欲望,使整个生命告终、了解的欲望。”[ 同上。]
火没有固定的颜色,大多是金色、红色与黄色,也有一种特定的白色、蓝色、绿色;火经常是暴烈的、残忍的、疯狂的;而当它成为上帝的仆役和人的朋友时,它也会温和、柔顺、亲热;它是斗争与爱的集合,它是生,它是死,它是生命本身。巴士拉说,它是思想的一种因素,是灵魂遐想中的一种理想。它更是一种桀骜不驯的英雄主义的精神;它持有一种内在的狂怒,同时是幸福意识的源泉。[ 参阅上书:第120-121页。]作为歌者、诗人、医生的自称为“神”的恩培多克勒(Empédocle,元前5世纪),最后跳入埃特纳(Aetna)火山口,向世人宣表,对火焰的敬重和奉献。奥古斯丁描述那雄性的火山,烈焰冲天,如一条火的河流,由天宇垂落,生就的火光融融。
雷、电与火,参入了土、水之中,造物主使它们作为元素,籍着祂把握和存在的真理,籍着祂的名和无形,以一和多的“万有”与大全,以夷希微和隐德莱希之炁,造化了人的灵魂与肉身,并使灵魂成为身体的生命[ 奥古斯丁:论三位一体,上海人民出版社,周伟驰译,2005年版,第128页。]。
奥古斯丁对火焰隐晦的欲念已经超越了物质和肉体本身,引导我们想象火的精神分析,把火焰的力和心灵的力,化成为一种神圣的光明的“道”与“言”,使我们这些被造者成为差遣的人,使我们有信心让“我们的身体得赎”(罗8:23),使我们能够实现灵性的自我,使我们能够“本于他,依靠他,归于他”(罗11:36).
文德尔班之所以把奥古斯丁的哲学称为“内在经验的形而上学”,就在于他对真理的向往和渴求,竭力把理性-自我通过上帝与灵魂的概念联结起来,在他看来灵魂是最先可能与天主之城沟通的。而这并非来自于阙如灵魂的肉体的感觉,而是包括灵魂的身体对外在物质世界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正是必须在太阳光的普照之下发生的。显然,对理智世界的感觉或理觉、悟觉,也需要一种“理智之光”,那种特殊能力的显现,只有射出万丈光芒的“上帝”。奥古斯丁对“自我”说:
“正同你说话的理性决心让上帝为你的心灵所知,恰如太阳现于眼睛。灵魂的感觉恰如心灵自己的眼睛,进一步说,那些在理论知识中最确实的东西就像太阳照耀下可被看见的事物,比如大地和所有世俗的事物——但是正是上帝自身给了这光照。”[ 奥古斯丁:独语录,成官泯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年版,第15页。]
奥古斯丁在使用“光”与“火”这样的词汇时,显然不是从有限的物质推演或类比无限之物,这里,他将净化灵魂、剔除玷污与肉体的健康交织在一处,而通过神圣理性和绝对精神、真诚、信仰,使自我迈入天国之城。光的世界要通过艰苦的努力和奉献以至于牺牲,才能够获得,才能够展翅飞到,否则只能委身于没有太阳的光照的黑暗世界;光是不屈尊的。火是光的仆役和使者;灵魂被知,被接受,要通过火的考验,那就是指,人如何使自我向着真理精进,使伴随着肉身的灵魂,逐渐认信、会爱、有望。
火的清净、热烈、光辉、活力、锐敏、洁白、无限生机等象征神的绝对和至善,因此,火是人们的“正义之眼”。两次异象的启示,引导他走向真理,指引他朝向火的光明,马兹达就是火的化身,代表着万有与至善。据传,佛祖释迦牟尼悟道后招收的第一批弟子就有琐罗亚斯德教徒,这或许对佛教的宗教心理形成也有微妙的意义。在印度宗教传统中,火从开初就有一种宗教崇拜核心作用,他们认为:“天上之火乃是太阳,空中之火乃是闪电,地上之火乃是炉火,在宗教仪式中则有祭火,而在焚烧尸体时,火被看做是载着死者的灵魂升入天界的媒介手段。”[ 汉斯?昆:世界宗教寻踪,杨熙生等译,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75页。]
阿耆尼(Agni)神是人格化的火,在吠陀中,他是一位沟通天空地三界的第一祭司。他是除主管苍穹、天气、战争的神王因陀罗外,最高的神祗。每当火的祭日,婆罗门向他献祭,目的是为了维持宇宙的秩序;阿耆尼神接受这些祭品,并将它们焚烧,意在让它们在辉煌之中升腾道众神之居所,熊熊的烈火,伴着美妙的颂歌;火同时象征着自然的无限循环,往复生灭;人们由此思考生生息息,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此,唯‘自我’也。当静虑之。‘我以火祀礼祀此’,唯此为一切之子。”[ 五十奥义书,徐梵澄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795页。]
火为光之子,光是火的母体,火是光的分有,光是世界的缘起。
这也就是梵高涂画向日葵而作为最高境界和理念的动因,那实现了创世的真理和还了个体单子的夙愿。他捉住“光从光里发出”的神圣太阳下的生命,永远朝向“光的光亮”和光的光明,以至于那耀眼的永恒的“光的光”,那是“全能至圣荣耀的纯粹流露”[ 同上书,第151页。]。
精神质料通过转向神圣的光芒而“被照亮”(inluminaretur),从而自身也成为“光”(lux)之光;而一旦这种精神质料叛离上天,就会“堕入黑暗的深渊(tenebrosae abysso),这种境遇的根本特征是“流变”(fluxa)[ 奥古斯丁用“流变”这个根本意象来描述精神质料自身的存在状态,这与他将物质质料归结为可变性的思想相呼应。]或“贫困的游荡”(vagabunda deliquia)[ 奥古斯丁也将无形的精神质料解说为一种“流变不定的精神生活”(spiritalem vitam ... fluitantem)。]。“所有一切精神造物都深处黑暗渊流之中“(abyssum universae spiritalis creaturae in profundo tenebroso),直到有言道“要有光”,方才结束这样的彻底悲剧性命运,那种完全没有形式的物质质料,就像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深渊。而要求得向善,如果转向上天、转向光照,获得形式,它就将变得完善,黑暗的深渊将被光芒照亮一样;就会结束无形的精神质料承受的黑暗深渊般生活,也能成为在世之光。
梵高用画笔重复奥古斯丁的心语,他们共同诠释《诗篇》中的语言:“在你那里有生命的源头,在你的光中,我们必得见光。”(诗篇36:9)这光,在去大马色的路上,在米兰的花园中,在阿尔“阳光明媚的写生路上”,保罗、奥古斯丁、梵高看到的是同一的、永恒的、神圣的光。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约翰福音1:9).他们都坚信:这光是那圣言,言就是那天,而天“就是光,在他毫无黑暗。”( 约翰一书1:5)他们以各种不同的身份与方式,要去做光的使者,或者决心去做世上的光,真诚地使那光,能够照亮尘世间的一切。[ 参阅上书,第200页。]他们的智慧,是属灵的、不变的光,太阳是光,他们本身也能够成为“世上的光”,“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天上的父。”(马太福音5:14,16)
那是1978年深秋,当时,我还是一位年轻的内科医生,你陪着刚刚获得自由的父亲从家乡来到赣水一方,造访我工作医院的一间小小寓所。记得,就在这期间,你与我讲述关于“符号”的哲学深意,我那是第一次接触“语言是栖居之地”这一话题;你提到:一个符号,就有一种概念,就有一个相关的哲学道理,就会有真理的内核。科学常常满足不了我们的疑问,永远如此,科学没有止境,而真理只能被我们逐渐认识;那些存在的艰难的疑问,或许我们永远无从可知;人的知识和能力是有限的。我们只是推论一些事和一些问题的答案。对于用科学方法核正神学世界观,眼下,我们几乎无能为力,只好认为,由或者不是由上天决定,对于无神论来说,那就陷入了不可知的陷阱。你谈到怀特海,指出,语言是哲学研究的首要工具,“一个人的想象建构应与逻辑规则和‘顽固的事实’保持一致”。过了很久,我逐渐悟出,对于天哥你来说,包括很有独特见地的科学家在内,确有某种永远不可认识的隐秘(不是神秘)的力量,承担这种使命,用你的哲学语言,规范身体、生命、宇宙以及大自然和谐的节奏、运动法则以及存在秩序,那就是我们所指涉的发光的光。即如哥德尔谈到:
“我所谓神学世界观就是这样一种观念:世界及其中每件事都有意义和理由,特别是已经全然已定的好的意义。由此立刻推出,我们在现世的存在,既然它本身枳多只有相当不定的意义,那就只能是实现另一存在的手段,这另一存在才是目的。”[ 王浩:哥德尔,康洪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303页。这是哥德尔1961年8月14日给82岁的母亲玛丽安妮的心中的一段关于世界意义与神学的一段节选。]
这段文字,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带入我们对于奥古斯丁对于光的观念的思考,进入他的神学观,借用梵高的向日葵情结,融汇成我们心灵的物与知、知与感悟以建立更深刻的灵动观念,体会素朴自然或“天”的伟大。由此,直到你后来创造了世界4-符码世界的概念。
你喜欢摩西、保罗、毕达哥拉斯、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哥白尼、笛卡尔、索福克勒斯、莱布尼茨、牛顿、谢林、斯宾诺萨、霍尔巴赫、康德、莱辛、黑格尔、叔本华、克尔凯郭尔、歌德、莎士比亚、但丁、梵高、贝多芬、席勒、巴赫、莫扎特、勃拉姆斯、大小仲马、大小托尔斯泰、左拉、雨果、狄尔泰、布伦坦诺、狄更斯、狄德罗、罗曼·罗兰、亨德尔、高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杰克·伦敦、柯南道尔、凡尔纳、果戈里、伽罗华、爱因斯坦、哥德尔、海森堡、怀特海、柴可夫斯基、肖邦、可切托夫、费定,等等;同样,你喜欢老子、庄子、墨子、韩非子、王阳明、李白、白居易、苏轼、王勃、杜牧、李贺、秦观、李商隐、戴震、纳兰性德、徐光启、严复以及李叔同和金庸,等等;你相信,他们一直能够用一种隐秘的力量,在黑暗中用爱点燃“白夜”中的灯塔,在“月光”下让爱把太阳之火迻移给大地,那是他们心中和灵魂深处神圣的拜物。
在梵高的眼中和神经中枢隐秘的区域,向日葵(sunfrower)是真正的、异乎寻常的花.那简直就是太阳之光,是光与热的精灵,是他苦难、矛盾、坎坷崎岖生命的缩影,是他的理想和精神依靠,信仰的基石,是他内心永不熄灭的烈火。1888年8月21日,在他给提奥的信中写到:第一幅是一个绿色花瓶中的三朵大向日葵,背景明亮,……;第三幅是12朵黄色花瓶中的向日葵。因此光线越来越亮,……。他还嘱托道,“除了向日葵,什么都不用。”[ 梵高艺术书简,张恒 翟维纳译,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第304页。]同一天,在给威廉明娜的信中也再次强调说:“我在非常忙碌地画向日葵”,其它,他当时什么都不再想。
奥古斯丁称,大火会使身体蒙暂时的罚,但可以烧去俗物。因之而告诫,人有了信仰的基础,将由永火所救,否则还要永久遭受苦难和痛楚。[ 可参阅奥古斯丁:天主之城,吴宗文译,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第865-866页。]梵高持有一种天禀的真理自觉,他的创作不仅仅限于个人的强烈意志,而是从向日葵“向太阳”的“光”的启示中,表现情感的透视,从本来一无所有空无的画布中,用花型、色彩、影、透明、斜线、闪光的波动空间结构来表达自己的敬拜和信仰;太阳能够释放许多元素,包括光、热量、生命力以及爱的冲动。
人类“正是在那尘世之物据之以受造的永恒真理里”,贝多芬集全部智慧和超乎寻常的音乐想象力,他把道德理想与悲剧的人生、暗夜里的希冀、痛苦情感,以及对太阳光辉的向往融通为一团烈火,投向那湛蓝的天际,用上帝能够听得到语言,送去人类内心的祈祷与赞美。
贝多芬、席勒、梵高,他们在太阳系的发生、转化、张弛收放中,历经了生命的波澜,在身体和灵魂的炼狱中,经受了挫折的考验,他们吞天浴月,沐风惊雷,把内在的道德法则和艺术哲学及道德语言奉献给人类,同时,回报和感恩于心中的上天。
奥古斯丁受柏拉图日喻说的启示,提出“光照论”(光照说),源于“道”与真理都从“真光”而来,道是以真光作为完美的形象,创造万物,又存于万物之中,道以光的形式照耀,是主宰一切的、特别是世人心智的“真光”。眼睛-太阳-光照-视觉-视觉对象的次序,正是以太阳为中心;而灵魂-理念-真理(知识)-理智-理智对象的次序,正是以真理为核心;这乃是奥古斯丁太阳神学的思想渊源。
苏格拉底说,作为感觉器官之眼目,“谓为自日得来之能力”,目力极似日,“日非仅为能见力与被见物之来源。亦为生育滋养与发达诸端之原因。”[ 柏拉图:理想国,吴献书译,商务印书馆,2957年版,第六章,第112-114页。]此如《墨子》所言:光之人,熙若射。以目见,而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唯以五路智。久,不当以目见,若以火见。[ 墨子,经说下第四十三,冀昀主编,线装书局2008年版,第222页,224页。]眼睛所具有的能力作为一种射流,乃取自太阳所放出的射流。因此,苏格拉底认为:
真理与善,极为高美,如善,是可见的世界之子,不如说是光之子,那就是太阳一般的光亮无比,太阳与我们的视觉志关系,就似若善和理智与真理之关系。同时,因为我们的身体被赋予了理智,我们的灵魂就等同于眼睛,当我们注视太阳那样的真理时,以及被太阳所照耀的存在物时,身体和灵魂便知晓了它们。[ 参阅柏拉图:理想国,吴献书译,商务印书馆,2957年版,第六章,第113页。本书对原文作了改写。]
你曾说,人的理性是身体之心灵状态,但低于真理,真理优越于理性。真理是确定知识所表达的对象,比如数字与智慧,相当于柏拉图所指涉的“理念或原型”;即真理是知识的最高对象和来源,相当于柏拉图的最高理念“善”;这样意义上的真理就是“光”。人的心灵好比是眼睛,理性好像视觉,眼睛只有在光照之下,才能看见物体,形成视觉;同样,理性只有在光的照耀下才能认识真理。光照是人认识真理的原因和唯一路径。只有“光照”,人才能够凭借属灵的身体获得真理。
“一切真理的规则除了写在被我们称作真理之光的书上外,还能写在哪里?它们都是被铭刻在这神圣之光中,并且从这里移植到正义之人的心灵中。”[ 同上书,第284页。]
真理作为光以及它在人内心中镂刻的印记,光照是上帝对人普遍的恩典,所有的人与万物,包括背离祂的人,也能够沐浴着那神圣的光辉,所有人只要崇尚那太阳,克服肉体的欲望诱惑以及邪恶,就能够集合这光,拥有真理。而真理,是那高于心灵之眼的永定之光(immutable light)。奥古斯丁一生中的两次灵性上升密切地与他的灵魂和身体体验或经历相关联。上升与灵魂的升腾,先由外物、外象(相)的外在世界转入内在世界(内心和本我),同时向上(光照之光、永定之光、心灵之上光),而后进入向上腾飞阶段正是领略或接受神光照耀,同时具有智慧,拥有真理,即永恒的在(Dasein);一并,伴随分有,分享恩典;最后,人带着这荣光,渡过高峰体验之后,回到不一样的现实生活情境。
阳生于初,天地有心,阴阳往复,为万物代谢生息循环周而来去,一生一灭,一静一动。光合化合,物和心和,因缘于:
“《象》曰:上下有火,贲。”[ 杨天善译注:易经,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08页。 ]
太阳让地上流火,雷霆万钧之势,灰飞烟灭以启万象更新;日照锦城,朝光育众生。在太阳的辉光下,我们开始明白历史的意义和生命的意义;这一过程的终结,则是生命实在的国度的最后完成,即是人的灵魂的最后结局,就是欢乐地、歌唱着进入第七期,那将是“我们的时代”。
叁. 你是爱之神,你是多值的,你依然在燃烧和升腾
你更像我们慈爱的母亲,一直坚持把爱撒遍大地,把善进行到底。那场运动初期,父亲失去自由,家泽干涸,无物可炊;我正在南京求学,你从薪金中抽出三分之一助我学业。你用每月菲薄的助教级工资全数交给母亲,补贴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你把全部的物质和精神的爱,无保留地维护我们的生命。你一直是坚守你的爱,爱民族、爱国家、爱集体、爱亲朋、爱每一位学生、爱邻人、爱弱者;你爱自然、爱人类、爱一切生灵;你更爱真理与正义。你永远是把有限的资源倾囊而出,惠及众生。
是在你的影响与激励之下,我毅然地、义无反顾地告别我18年钟爱的悬壶济世生涯,整全地弃医从文,开启我第二季充满风险的多彩的生命伦理人生;感谢你,使我有了人的精神上的圆满与连续充值,这个转折,我无怨无悔;因你,我幸运地赢得了人的两次功业与生命。
你的博爱精神源于父亲秉承的加尔文的清教主义、节俭与朴实的品格以及“爱你的邻人”的教诲,连同有信、有望的理念,惠及众生、忧为天下的情感,均参育、孕化了我们的道德基因;你的苦难意识与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是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与黑格尔哲学的学业教育;你的仁爱、兼爱礼仪风范是因由于中华文化中的理学、道统、法义、释言;你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刚柔并济,圆融睿智、明慧温和、自由独立等品格和伦理特质,是长期获得西方文化中的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美学观念以及新旧武侠人文艺术温润与陶造使然;你的坚持真理、实事求是、严谨自律、严格执着、超人的辨识真伪的能力,是缘起于你扎实的数理科学修炼和天赋的科学家式素养与思维习性。
你的爱无私又无限。你与我或我们的精神与灵魂,身体中火焰般的普纽玛(pniuma ),是附着在实在的身体上的。按多值逻辑推演,你的身体具有含混性;尚未与离场被生灭概念所幻化。如今,你与我们依然非物理非物质地如量子般纠缠与交集着,燃烧着;“我与你”在不同的空间中,撇开时间性,而又重聚、重生与重创。
在2019年4月5日之前,你的精神原本是与这一“皮囊”合生的,才因此构成你“身体”这一语义的内质。肉身乃得太虚之气,负圣言之命,降生成人。在此,你的身体完成了“太极”的价值论概念,为自然界和宇宙秩序中任何以最高原则综合化生的事物的唯一代表,这一被不断完善的智能目标和理性有机结晶,体现了神圣的“道”之所用,明示“存在对存在的关照”[ 海德格尔语,见阿甘本:神圣人,吴冠军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5页。].
狄尔泰把身体的试验(Erprobung),看做身体存在瞬间形成的意义;这就道破了原本以为生命是历史生命的时间论基础,历史流或时间流玉成的身体,陈述了人类生命或者身体的全部复杂性和残酷性;如此,身体不仅仅是在现实的人的世界中的有用,更具有一种历史过程意识与智能性创造性生存的价值,但终极归其为:身体本身应具有绝无可能被其它所超越而存在的本质性的意义;即身体以存在为取向,选择或决定美好、良善、正义以及文化的其它内容,而在物与知符合的基础上,成就正确性的真理。
按柏格森的说法:“心灵必须是一种绝对独立于物质的力量,如果,那么,精神是一个现实,它就在这里,在心灵的现象中,我们可能能够与它实在地接触。”[ Bertrand Russell,The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Published by Simon & Schuster,1972,P.797.]这并没有否定身体与心灵的关系,而更进一步指涉了精神“就在这里”(身体中)的现实,人作为意志的行为者,不可能分离式地漂浮在肉身之外,包括宗教化的语境下,身体也代“它”去受惩罚。“涣其躬。无悔。”[ 邓球柏:白话易经岳麓书社,1993年版,第230页。]这一爻辞,是指为了身体的安保,预先做好物质与精神防护,使之泰然。
即如是,“我思”出现在你的身体上,其实,不仅仅是“感受质”或“感受性质”的存在,这一基于身体自在的客观现象,证明了一个身体物体闪现的“唯我论主体”观念,即我的身体的物体处在我的身体环境中;如果把世界作为目的,那么,就应该在我的意识中,使身体明确与觉悟到身体与世界合为一处的意义。这一“我的身体”对“我的意识”的负载,是把作为物体的“身体”引向一个“有思想、有意识、有精神、灵智的人或‘我’”的跨越,应该说,这是“il y a ”的神圣力量。
思想与知识使我们眼前变得明亮,并且心中充满光芒:
“你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了亮,全身就光明;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所以你要省察,恐怕你里头的光或者黑暗了。若是你全身光明,毫无黑暗,就必全然光明,如同灯的明光照亮你。”(《路加福音》11:34-36)
其实,“你或我”不可能空置在世界的这个“盒子中”;我与你附着于属灵性的身体上,这个身体因为有意志、情感、知觉、思想而有人性,这是由于有“生命性”或“叫做身体的这种知觉和运动的生命”的这个主体存在作为基础,并绝对服从于“自然制度”,才有身体和身体事件发生,才有由“自然的因果和实际联系决定的一个自然事实(Naturfaktum)……”。
如此,“原人”具象化归于的身体,成功地完成了“内投”,就把你本己投放到他者那里,同时没于这个世界,这样,“有一个身体的绝对精神”,由于感官的作用,就发生了胡塞尔的“原始存在的普遍形式”或康德的“感官的所有对象”生与灭;即有感知能力的身体也是其行为某种意义上的“退场”,这一“不在场”或“退场”就标识了尽管通过身体而确立的灵魂也随之离开,而通过身体具体化的内在精神所获得的真理,依旧光照着这个世界。
“万古生机在,金轮运不穷”。生活在继续,今天,我依然坚持在生活的旷野和生命的边缘求索与疾行,为总有一日与天上的人重聚与“再相会”,我愿再一次吟咏你喜爱的哈勒尔的关于无限的诗:
我们积累起庞大的数字,
一山又一山,一万又一万,
世界之上,我堆起世界,
时间之上,我加上时间,当我从可怕的高峰,
仰望着你——以眩晕的眼:
所有数的乘方,再乘以万千遍,
距它的一部分还是很远。[ 孙慕天:孤鹜落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8页。
]
让我们的心与思,永远与你共在!
让我们的心中永远充满万道霞光!
孙慕义
2024年4月3日
伯明翰维斯塔瓦山五心斋
(摩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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