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经典:精神病理学的诗意与遐想闭门研讨会 暨《普通心理病理学》读书会首场论坛(纪要)
张青
【编者按】卡尔-雅斯贝尔斯认为:“哲学的真理是无条件的真理,在它的意识中潜在的生存(Existenz)取得了历史的真实性。”此文所叙的是,晚近在上海举办的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奠基人、大哲学家并医学博士雅斯贝尔斯《普通心理病理学》读书会(线上)的学术场情纪要;这是近年来国内医学界、心理学界以及哲学学术领域与迻译界学人少有的一次高蹈学术对话;对比当下诸多虚浮、伪渎、冗杂务长、官场化、集市化的垃圾会议,我们不自禁为这次流溢浓烈学术气息的、爱思想、求真理的袖珍读书会而喝彩;本网特邀纪要作者张青博士惠赐原稿,以供广大网友惠阅;旨在于诚愿我们学界尽早从“自我遗忘”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正文】
读书会是一种求学问的久违的方式。在电子文献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年轻的朋友们聚在一起读书,讨论些问题,这种方式至今仍令人怀念。
CHAPTER 1
开场:久违的读书会
读书会是一种求学问的久违的方式。在电子文献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年轻的朋友们聚在一起读书,讨论些问题,这种方式至今仍令人怀念。现如今也有共同阅读文献、分享读书心得的方式,但对于读书,一件相对私人化的事,邀请一群人来共读一本书,就似乎已经超越了文献阅读本身,而更像是通过读书会这一传统的形式交流和研读,通过思想碰撞去拓展一个具有共同旨趣的领域。读书固然需要踽踽独行,在蓦然回首地偶遇中悟见真知,但也完全可以围炉而坐,高谈阔论,在各抒己见中各有所得。
2024年1月14日,以线上交流方式开启的正是这样一场期待共同的远行,阅读雅斯贝尔斯的《普通心理病理学》中译本(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1月版)。活动由一群哲学和精神病学博士生发起,由同济大学人文学院赵旭东教授和徐献军教授、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徐一峰教授、北京大学第六医院于欣教授策划指导,邀请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李晓白教授主持,上饶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程旦亮老师(第二译者)分享翻译此书时的体会和思考。线上参会专家及邀请共同读书的伙伴共计50余人,其中有幸邀请到十余位来自国内精神病学、哲学、人类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领域的著名专家学者,共同参与讨论;三十余位读书会伙伴自愿报名参与读书,期待未来共读共商。
CHAPTER 2
缘起:雅斯贝尔斯
德国哲学家和精神病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于1913年以精神科医生的身份出版了《普通精神病理学》,对精神病理学进行了全面地阐述。该书成为精神病学研究的重要基础性材料,其所提出的理解的心理学,将现象学哲学方法引入对心理现象的考察中,从而增加了精神病理学研究的哲学意蕴。传统上,“精神”是哲学的研究领域,哲学意义上的“精神”,不仅指个体的精神,而且常常具有存在论的意蕴。正或许出于这一原因,哲学专业出身的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心理学系徐献军教授,自觉承担起将雅斯贝尔斯此鸿篇巨著翻译成中文的历史重担,并把该书中文版定名为《普通心理病理学》。?
中国精神科专家也向来重视精神病理学的研究,其中最为重要的学者是北京大学第六医院许又新教授(1928年—2023年)。许教授是国内著名的精神病学家,他于1999年出版《精神病理学--精神症状的分析》,从精神病学的视角,对精神病理学的基础知识作了介绍;该书《精神病理学(第2版)》(2011年出版)作为大专院校教材,也被用于精神心理相关工作人员的参考书。
李晓白教授在开场介绍中提及雅斯贝尔斯在海德堡大学获得医学博士之后,受到时任海德堡精神病院院长、病理学家弗里德里希·尼赛尔(Friedrich Neelsen,1854-1898)赏识进入该院工作。由于健康原因受到关照,使得雅斯贝尔斯可以不用出精神科的临床,但有机会旁听查房、接触精神病患者的书画日记等作品,这使得他能有较多时间阅读和写作,并在1913年正式出版《普通精神病理学》一书。此书在精神科具有特殊重要的位置,似乎作为精神科医生,如果不读雅斯贝尔斯的《普通精神病理学》,就显得对精神疾病的理解不够深刻。但由于此书一直没有中译本,书中又涉及到较多哲学思辨,行文显得抽象和枯燥,并且书中提及的医学术语,在当今已发生很大变化,使得深读此书德文原著尤为困难,估计完整读完此书的精神科医生寥寥无几。
在中译本发行之际,无论对于资深精神科医生重读此书,抑或对于年轻的精神科医生或哲学心理学研究者、爱好者阅读学习,都具有时代回应性的意义。在生物精神医学占有绝对性支配地位的今天,遗传学、精神药理学等等方面的研究,深刻烙印着还原主义的思想;这种趋势随着新兴技术的发展,特别是互联网技术、人工智能技术、虚拟现实技术等,使得精神医学实践越发远离真实存在的人本身。100多年前,雅斯贝尔斯借由精神病理学的研究,提出客观和主观心理学的视角,指出非技术化地对待和理解精神病人,在当今精神医学界依旧显得重要。对《普通精神病理学》或《普通心理病理学》的研读,也并非仅限于精神病学专业人士,雅斯贝尔斯被认为是现象学存在主义的重要早期哲学家,影响了萨特、海德格尔等一批存在主义哲学家,因此,本次读书会同时邀请了哲学系专家,而非全部由精神医学领域学者组成,便是期待通过跨学科视角,去尝试更全面理解雅斯贝尔斯的精神病理学思想。
CHAPTER 3
论争:三个维度的批判
作为《普通心理病理学》的第二译者,程旦亮老师阐发了对此书翻译中的一些观点。首先,程老师认为,此书是一本心灵哲学的著作,雅斯贝尔斯着眼于从人之存在的整体性探讨精神病人的临界体验。从实存哲学的角度看,雅斯贝尔斯认为人是一种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开放的、敞开的个体。精神病人这种临界体验可以丰富我们对内在心灵的认识,这也是哲学关于“认识你自己”的首要母题。其次,这是一本理论性的科学著作,雅斯贝尔斯不赞同前人对科学的定义,重新提出了科学的两个判定标准,一是必须具有可传达性,二是必须具有普遍有效性,在此意义上,普通心理病理学是一门不折不扣的科学。其三,普通心理病理学可以看作是一个德语世界的精神病学发展的史料集。与当今以英美国家主导精神病学界的情况不同,德国、瑞士、法国等欧洲国家是精神医学早期发展重镇,尤以雅斯贝尔斯精神病理学相关论文及专著的发表,奠定了这一基础。他几乎收集了当时所有主流的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的主要文献著作,这些观点很多被融入《普通心理病理学》一书中。当然也正由于早期精神病学术语,多已经被英美主导的精神病学界所淘汰,翻译过程中,很多术语和用词已不再使用,这增加了翻译的难度。好在翻译过程中,找到当时慕尼黑大学精神病学系主任奥斯瓦尔德·布姆克(Bumke, Oswald)编写的一套多卷本精神疾病手册,为许多专业术语的翻译提供了依据。
《普通心理病理学》毕竟是100多年前的著作,尽管经历了多次修订再版,很多内容在今天看来已经是过时的,也包括不少内容,如遗传学,在今天看来是常识性的了;关于精神疾病的分类,在如今的DSM体系下,也很可能不再受到精神病学家的认同。今天重读此书,主要的价值是方法论和哲学层面的。在精神病学领域中,雅斯贝尔斯被公认的贡献在于区分了人格发展与疾病进程、可理解性与不可理解性,明确提出精神分裂症的疾病进程是不可理解的,这对于当今心理病理学所触及的大部分前沿问题的研究,仍有启发价值。
雅斯贝尔斯出版《普通心理病理学》后,主要遇到三方面的争议和批判。首先是来自临床精神科医生的反对。从词源看,以-logy结尾的psychology或psychopathology应被称为“学”,而psychiatry只配称之为“术”,作为治疗心理疾病的一种行家手艺或行家本领,精神疾病的治疗技术尚不具有成为一门独立科学的资格,这引起了很多精神病学家的不满。雅斯贝尔斯本人并没有实际治疗精神病人的经验,更多是作为观察者在医院旁观其他医生如何治疗病人,当时有不少临床精神病学家认为雅斯贝尔斯缺乏实践经验,对他居高临下地企图教育精神科医生的姿态非常不满。当然,雅斯贝尔斯在该书导言中也做了清晰表述,即这本书不是一本临床实践性的治疗指南,而是一本理论性的科学著作。
第二类批判主要来自于精神分析学界,尤以英国存在主义精神病学家罗纳德?莱因(Ronald David Laing 1927—1989)的攻击为甚,指出雅斯贝尔斯“他对于这一广袤主题的把握不仅平庸而且也不充分”,对雅斯贝尔斯不够尊重弗洛伊德而大为不满,认为他不够了解当时英美精神分析学界的最新进展。必须承认,雅斯贝尔斯对精神分析文献的掌握确实不全,但他对精神分析的评价还是挺高的,只是认为弗洛伊德受自然科学研究范式的影响太深,总试图把精神分析上升为一门科学,其实弗洛伊德没有搞清楚因果说明与意义关联之理解的区别,精神分析属于理解心理学,具有可传达性,却不具备普遍有效性。
第三个方向的批判来自于哲学界。雅斯贝尔斯只把现象学作为心理病理学若干视角中的其中一个,并不像主流现象学家一样把现象学提升到基础存在论的高度,也不愿意被贴上现象学哲学家的标签。他仅在《普通心理病理学》的一个脚注中略微提到胡塞尔,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并未将现象学放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在《普通心理病理学》导言中,他大谈特谈世界现象学,使用海德格尔的很多一些术语,却不提及海德格尔的名字,反而多次提到生态符号学家尤格斯库尔(Karl Kuno Thure Freiherr von Uexküll),表明其有意回到世界现象学的源头,与当时的现象学家划清界限,并拒绝被称为现象学的心理病理学家,这或许也是本书不受主流哲学家欢迎的原因之一。但令人吊诡的是目前雅斯贝尔斯被公认为是将现象学应用到心理学及精神病学领域的重要代表人物。对《普通心理病理学》做出回应的哲学家不多,拉康是其中之一,在其第三研讨班(Séminaire3: Psychoses)中,拉康精准地指出:雅斯贝尔斯心理病理学的核心是区分了可理解性和不理解性,精神分裂症和脑外伤导致的精神疾病是不可理解的,只能用自然科学的说明的方式进行解释。但拉康认为,雅斯贝尔斯没有明确划定可理解性与不可理解性的边界。拉康举例说,一个孩子做了坏事被扇了一巴掌,他哭了,这是可理解的。或者他没有哭,而是把脸凑过来,说你打死我吧,这也是可理解的。但雅斯贝尔斯没有深入探究的是,这种理解和共情是如何可能的?理解的前提是需要意义的建构,雅斯贝尔斯也没有详细研究意义是如何被建构起来的。由此,拉康指出,尽管雅斯贝尔斯区分了是否可理解的问题,但并未论述理解如何可能。当然,这些问题属于二十世纪哲学的核心问题,超越了心理病理学的研究范围,拉康的批评是哲学层面的,对雅斯贝尔斯有些苛责。
CHAPTER 4
术语:概念的翻译与澄清
程旦亮老师分享了翻译中的一些体会,主要介绍了如下术语的翻译及考量。在翻译《普通心理病理学》之前,看过该书的英译本,阅读感受是较为流畅的,英译本译者做了去哲学化的处理,因此文本较为通俗,但没有体现该书的哲学风格,此次翻译中,尽量保留了该书的哲学语言风格。翻译中一个较大的困难在于学科的差异性,医学、心理学和哲学界对于同一术语的中文译法存在差异,跨学科的交流又相对较少,因此在最终采用的译法上,主要考虑词源学,但也不可避免存在妥协和牺牲,难以全面照顾不同学科的习惯用法。
关于书名General Psychopathology的翻译,这个问题困扰很久,最初采用习惯译法,即普通精神病理学,但最后改成了普通心理病理学。在英语和汉语使用中,精神和心理没有太大的区别,但雅斯贝尔斯身处德国古典哲学传统,geist译作精神,是有特殊用法的,特指黑格尔意义上的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对应一种集体含义上比如说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整体性的心理状态,而psycho,是从古希腊语沿袭而来的,原意指人的呼吸,是个体的灵魂方面的。雅斯贝尔斯本人明确区分了这两个词,他甚至有这样的说法:从精神视角看心理。因此如果本书翻译中不区分精神和心理,将导致很多翻译容易混淆。
第二个是对prozess这个词的翻译。雅斯贝尔斯最重要的贡献是对人格发展与心理疾病过程的区分,在德语中,有两个表示过程的词,一个是Vorgang,一个是prozess。心理过程有一些是可理解的,有一些是不可理解的。“过程”这个词比较普通,很难彰显雅斯贝尔斯的特定意思,所以经权衡,最终译本中将prozess翻译为计算机程序中“进程”这个词。计算机程序肯定是只受因果关系的支配,是不可理解的。使用“进程”一词,彰显雅斯贝尔斯关于心理过程的不可理解性的方面。
第三个术语是关于Tatbestand一词的翻译。英译本中,把这一词直接处理为“事实”。它是法学术语,原意指对犯罪的判定,常常各方有不同的说辞,大家只能看到犯罪构成的某一部分,而难以完整地还原犯罪全貌。雅斯贝尔斯特意用“事实构成”这个词,而不是用“事实”,说明他认为事实究竟是什么是难以说得清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局限性,受到不同角度、学派立场的影响,只能关注到事实的一个侧面。事实的一个侧面不等于完整的事实。在整本书中,除了个别章节,雅斯贝尔斯更多地从某一个角度去观察精神病,而远非疾病的全貌。“事实构成”这一术语还隐藏有另一层含义,即观察的角度或视域是无限多的,可以从无限多的侧面看待某个事实,这意味着整本书是未完成的状态,雅斯贝尔斯认为他所给出解答并非最终的答案,后来的学者从不同的视角出发看到新的事实构成,均可添加进来。
第四个词是Einfuelen。这个词在现象学界一般翻译为同感或共感,在精神分析学界译为共情。2010年左右,在精神病学界有一次讨论,其中北京大学第六医院胜利医生将该词译作“神入”。起初译本中采用了“神入”这一译法,个人感觉更准确一些,“共情”是不太准确的,因为所谓“共”的不仅仅只是“情”,有时候也是指向对方认知模式,而认知模式显然不属于“情”的范畴。后来之所以仍改为“共情”,主要是考虑到精神分析学界对“共情”一词相对熟悉的用法。
第五个词是Disposition。在沈渔邨教授编写的精神病学教材中,被翻译成素质或素因,而在伦理学中通常翻译为倾向。雅斯贝尔斯擅长从词源学角度用词,常利用词源做语言游戏,如果翻译为素质的话,一些句子根本读不通。因此本书将该词翻译成倾向,主要指人与生俱来的性情倾向。当然,雅斯贝尔斯对于极端还原主义持坚决的反对态度,他不认为心灵的事实必然能够还原到一种物理的事实,不认为通过基因测序等遗传学方法能完全把握心理性的性情倾向。
第六个词是Abspaltung dissociation的翻译,该术语译为解离。DSM-5中已不再使用解离转换障碍的术语,而改为分离转换障碍。的确“分离”是更准确的用法,但我们仍沿用了“解离”这个术语,主要考虑到雅斯贝尔斯围绕这一术语进行了实存论的哲学分析,书中使用了多个非常类似的词,如:解离、分离、分裂、断裂、解体,如果把医学术语和哲学术语相混,可能导致读者难以区分哪些是症状的描述,哪些是哲学术语。把“解离”和“分裂”单列出来,就很容易区分:前者是癔症性的,是可理解的;后者是精神分裂症性的,不可理解的。
第七个词Ausserbewusst这个词,翻译为外意识。这个词是雅斯贝尔斯创造出来的,此处的“外”并不是指意识之外,而是指意识自身的运行,是不受意识自身控制的,而是受一些外在于意识的机制的控制。当然,雅斯贝尔斯并不承认这个外意识机制是存在的,更多是一个理论假设,约等于精神分析学家所说的精神动力机制,包括无意识、前意识,等等。
CHAPTER 5
讨论?:对精神医学还原主义的反思
对精神科医生来说,心理病理学的提法是陌生的,而更习惯使用精神病理学这一术语。国内“精神病理学”这一术语的使用可能受到日文翻译的影响,这也包括精神科的不少医学术语都来源于日文的首次翻译,中国精神科医生也已习以为常,此次“心理病理学”一词的提出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或许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将处于混用的状态。
与会专家回忆精神病理学引入国内的背景,同时也讨论在传统上精神心理活动三个维度的解释,即生物、心理、社会来研究精神疾病,还应当加入哲学的维度,提出精神现象的本体论思考。
雅斯贝尔斯对于所谓能解释一切精神现象的理论所保持的深刻的怀疑态度。医学界长期以来被还原主义的思想所控制,但似乎近来又有走向实用主义的,所谓“整合”的极端。这种哪个有用就拉在一起的做法,某种意义上也说明精神医学发展仍缺乏一个更为深刻的理论的指引,这个时候更有必要以读书会的形式,做一些“无用之用”,做一些哲学向度上的探索。
经过精彩的讨论,专家们希望这个读书会能够建立这样一个分享的空间,理解精神病理学一书中的哲学部分,可以扩展现象学哲学的阅读,从现象学的视角去理解心理学。对于精神科医生,书中很多临床症状的描述,让人拍案叫绝,值得多遍反复阅读。
CHAPTER 6
结语: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李晓白教授最后总结,精神科的发展需要新生代的年轻医生,对这一领域真正的热爱。雅斯贝尔斯的书适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本书、一杯咖啡,一点点细读,读书本身也是自我内心构建和思维享受的过程。雅斯贝尔斯的精神病理学,所提供的不是一本精神病学的教材,不是精神病理学的百科全书,而是提供了一种参考,哲学性地思考,方法论上的反思。这本著作远没有过时,相反它对我们从当今精神医学所面临的困境中突围,具有指导意义。精神医学所面临的困境,一方面是过度的生物主义,我称之为“无心的精神医学”;另一方面是过度泛滥的心理主义,就是用心理学的框架和机制来解释一切,称之为“无脑的精神医学”。雅斯贝尔斯的这本著作,最主要就是澄清这个问题,不论是生物学还是心理学,它只能解释人类心灵的一个部分,而不是全部。雅斯贝尔斯是在一个较为宏大、更为开放的视角下,去试图理解精神疾病,理解人类的心灵现象,并特别反对理论教条化,或自诩可以解释一切的理论!
据李晓白教授的理解,雅斯贝尔斯所说述的精神病学是在现象学方法上的阐述,对当今的精神科临床实践仍具有意义,特别是DSM 第3版发布以来,临床精神科的诊断成为了实用性操作指南,忽略了对患者内心的基于精神病理现象的体验性的重视,精神疾病的诊断成了菜单式的条目勾选,如诊断抑郁症,“九分之五原则”,只需要两个核心症状之一,加上四个症状,几分钟就可以诊断。这种诊断方式确实增加了精神科诊断的一致性,但同时也牺牲了对疾病本身多样性和异质性的考虑,雅斯贝尔斯提出的对“一个完整的人”的关照,进入患者的心灵体验中去,这不管被称之为“共情”、“共感”还是“神入”等等,这种思维方式,有助于放下医生自身形成的认识或价值观,构建更为丰富的精神病理学的世界,避免似乎DSM诊断体系越是扩展,精神科医生能做得反而更少这种尴尬的悖论。从这个意义上讲,雅斯贝尔斯所指示的关于理解和说明的心理学的概念,能够帮助精神科医生更好地进入患者内心,理解精神病理现象。
最后,回到本次读书会,雅斯贝尔斯的精神病理学提出了几个问题:人类的心灵能不能认识?如果认识是可能的,那是如何进行的?认识的局限性在哪里?不同的认识方法各自的局限性在哪里?如何去突破这个局限性?人类如何从反思当前的方法论,再回向到对由症状所显露的疾病的现象学考察中?
特别感谢徐献军、程旦亮两位老师付出巨大心血将雅斯贝尔斯的这本著作译为中文,这对于精神科医生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也期待在未来的读书会活动中,特别是让更多的年轻精神科医生,能够喜欢精神病理学,学习精神病理学,那将为中国精神医学的发展,创造一种新的可能。糜有不初,鲜克有终,对于这样一本颇为晦涩的著作,要真正读懂,有待融入热爱和坚持。希望共读此书的朋友们,在读书与相互交流中,碰撞思想,锻炼临床思维,增进实践能力。
整理和编写:张青
学术指导: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心理学系
技术支持:济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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