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水任其流
Each river is allowed to flow
——献给2023 教师节
你要信:每一条溪流的每一滴水,都是活着的水;一旦水滴离开母水之源,则化变为虚无之物,它盼着回归原来归属的江河湖海、瀑泉淀泊之后的复活,但,很难。
教师有节,是要我们教师“节”约、节俭、节制、恪守节律和保持晚节;节是“结”,又是“洁”,坚持两袖清风、一身清洁。万事万物皆有“结”,节点又是结点,凡是有机体,都必然有一个个“结”,类如神经节(结),一旦都解开了,释脱了,在场的“此在”就终结了,尚未之态了然,一切就都“结”束了。
海之庄严,在于广大、深阔、浩瀚;天之神圣,在于运动变化不止;潮起潮落,源于潮落;涨退不休,因于退势;退落本质,基于礼让。
1解惑
师者,满腹经纶半生惑,生学何以不惑;边教边惑,旧惑未解,罗加新惑,惑惑如山,愈学愈惑;惑惑相传,天下大祸。然,解惑以学,学以解惑。
《五灯会元》中有记:唐朝禅师青原惟信所言:“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另有善静禅师释道:“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哪阻野云飞。”伏案之余,想想人之世界,七十亿之众所居唯此星球,很大很大,大到一粒沙尘;大海浩瀚而宽广,广到一滴细水;人生再寿,寿至一个归零;财富再众,众至只是-个虚无;疏事再忙,忙到惟余一个真空;外面喧嚣而嘈杂,布满丛生之乱象,眼花耳缭乱,终于只落一个“静”字了得。
早年居闽地燕江之滨,曾赴榕都鼓山涌泉寺,读碑刻一方,始得两句高铭禅语:“净地何须扫,空门不用关”。其时年少,难能会其禅定法意;转目半个世纪历验风雨红尘,年华老大,马齿徒增,背躬履艰,天庭积雪,方渐悟出内中涵蕴之大念大理。
伊曼纽尔·勒维纳斯说:
“踪迹好像是存在的真正的持久的痕迹,是它所有否定性面前的无限权利。踪迹从遥远的过去获得它的意义,是插入时间中的空间,是世界在那里转向过去的那个点。”[ 叶秀山 王树人总主编,谢地坤主编:西方哲学史第七卷(下),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22页。]
历史现象只是一种记忆,其神秘的踪迹仅仅是对那山那水否定之否定的结局,而我们只是曾经存在的那人,过往即为“曾经”,时间之流无可停顿。其被我等曾经拥有之“点”,已然消弭得了无踪影。勒氏借赫什·拉给什之学说回应:“造物主与初始的万物立了一个约;否则我要让你们重归混沌。”又及德人鲁道夫·奥伊肯在《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中言道:“在劳动与心灵的冲突中,生活被撕碎了,我们处于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境地。”[ 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赵月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028页。]
本我言,真善美为“不之”状之“在”,假恶丑却不忍离去,慨当以慷:有意义之无意义,乃为主我-客我生命的意义。
2论师生
人世间,学教之事,为偌大之计;师生之交,为特别之情。
生者,学也。生大凡可分两类:一是历史机遇和偶然而择,随机分派尔;内中不乏好学之才:真心与师立志治学,理解师之思想真谛与心灵之文化偏爱,能认真仔细研读师之文字、分析内隐之哲学要义,摩求师之本道真传。但不乏诸多过众,实为谋一学位,未来可有一份好职谋生而已。师为其授业、解惑、求职、助力其生计或生活等,其虽心存感激感恩,而每每忽视、淡漠学问上的领悟与追随,此实为心灵疏离之他者。前者,是自愿追逐师之学术思想与学问风格及个性化之逻辑立论,其可竭力克服烦难,不言时空距离、排众议或年龄代际之别,投奔师之门下,权属自觉自悟自愿;其能深入师之真知和思想深处,识师,解师,读师;师与生共享学之乐、惠之喜,主体间性和谐,可立灵魂交感及构语言汇通;行智慧之道,达同理之情;以共认意识为镜,互有照映,实现共振之悦。似若数学家对哥德尔的认知,神学家读奥古斯丁,黑格尔捉研老子的“非常道”,或音乐家聆听巴赫、贝多芬、德彪西的那份迷醉,而非音盲对肖邦辈那份陌化之感。故,吾羡海德格尔对胡塞尔之战,或荣格氏对弗洛伊德之非议。其势如泛海翻腾、珠峰飞雪之壮观与美丽!
此兹,师不可以生为雇工,生不可视师为雇主,师生乃友人也。二者应互为目的,而非工具矣!有生随师,仅为合社会、籍历史、历数经验而已;其或亦尊师爱师敬师,但难为真真切切,成就心志世界;既不计消费、计算、价值之说,何而叹之!实,生众如云,弟子满江湖,桃李遍天下;憾,多为路人也。偿若异乡人择票随机,自德意志法兰克福城飞达纽约郡,或乘新五月花涉海漂向弗吉尼亚,漫漫途中,一路天海古今穷聊,排忧去烦,推心又置腹,甚,同舟共饮,难辨你我;而一经落地及岸,便各奔东西,重归陌路;就此罢了,终了,尔尔。
伟大渺小,在于平凡;海之庄严,在于广大浩瀚;天之神圣,在于运动变化不止;潮起潮落,源于潮落;涨退不休,因于退之;退落本质,基于礼让。教可收止,师无永师;学无止境,生可终生。
然,自古师道,难觅思、心、神、志之共和大全知音。竹林之下,非贤明善俗之人难为一生真师生也。念师之恩,为大恩,感生之情,乃大德。
3 以母为师
子嗣之情,父母各异。父为精气基因传神;而人之母,胚胎十月,裹卧母宫,一经入世,虽裁断与母最后肉体联结之脐带,但人尚要携腹脐伴之终身,此为与其母心身相接之本。
母乃天与自然之师。姑且不谈母系氏族之典录。今,日耳曼、易洛魁等世界诸多民族,依然视母亲身上有一种神秘之力和潜能,须一生传承与学习。
魏希徵(1646—1715),字子相,号山翁,郓城县城关镇魏路口人。清朝康熙年间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历侍讲、充东宫日讲官、顺天大主考。
魏希徵出生不久,便家道中落,其父魏法早逝,贫困艰难,家徒四壁。魏母陈氏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律子甚严,指导魏希徵刻苦攻读,以期通过读书摆脱困境,重振家门。他曾在《母训十六章》按语中写道:“学语时,母口授三字经及五七言诗,……四五岁时,母语以某诗为古人作,各说大义,嗣乃授以四字之书及外传,遂从本经读起。”
陈氏出生于儒学世家,独自承担对魏希徵的抚养和教育,以母兼父,以母为师,外持门户,内供衣食,织布为生,燃灯教子,苦口母心,教学不怠。为此,她长日居在娘家。魏希徵六岁入小学,母亲问其为学何源?儿答:登科为官;魏母严语纠劝,读圣贤书,做圣贤事!后,魏希徵为师时,魏母一再告诫他食人之食要行忠人之事,严谨传授,无论亲疏,无论薪酬多寡,均应一视同仁,万勿误人子弟。顺治年间,郓城知县姚楷和王廷栋均赏识魏,便有邻里托魏为私事说情,母亲闻后,严责:人应知廉耻二字,万不可做违规之事。母亲经常告诫魏希徵要俭以养廉,宁静澹泊,善学人善,不言人短。
由于魏母的精心教育,为其一生之师,方使魏希徵十二岁时进入县学,康熙五年考取举人第一,并于康熙十五年取进士。此后进入仕途,在翰林院举事,多有建树。后专事将母师的言谈蒐集为《母训十六章》,以母为师之模范,广为流传。
再如,奥地利大数学家、逻辑学家、思想家、不完全定理的创立者哥德尔,终生以母亲为思想之伴侣,德智之师,常与母亲交流之中衍生很多科学、逻辑学和哲学奇异火花,并在母亲的关注下,一直保持与爱因斯坦的深厚友谊。
又可以圣哲奥古斯丁为例。
奥古斯丁受柏拉图日喻说的启示,提出“光照论”(光照说),源于“道”与真理都从天道而来,道是以天作为完美的形象,创造万物,又存于万物之中,天之道以光的形式照耀,是主宰一切的、特别是世人心智的“真光”。眼睛-太阳-光照-视觉-视觉对象的次序,正是以太阳为中心;而灵魂-理念-真理(知识)-理智-理智对象的次序,正是以真理为核心;这乃是奥古斯丁太阳神学的思想渊源。
而这些思想,来源于与母亲的交流。
苏格拉底说,作为感觉器官之眼目,“谓为自日得来之能力”,目力极似日,“日非仅为能见力与被见物之来源。亦为生育滋养与发达诸端之原因。”[ 柏拉图:理想国,吴献书译,商务印书馆,2957年版,第六章,第112-114页。]此如《墨子》所言:光之人,熙若射。以目见,而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唯以五路智。久,不当以目见,若以火见。[ 墨子,经说下第四十三,冀昀主编,线装书局2008年版,第222页,224页。]眼睛所具有的能力作为一种射流,乃取自太阳所放出的射流。因此,苏格拉底认为:
“真理与善,极为高美,如善,是可见的世界之子,不如说是光之子,那就是太阳一般的光亮无比,太阳与我们的视觉志关系,就似若善和理智与真理之关系。同时,因为我们的身体被赋予了理智,我们的灵魂就等同于眼睛,当我们注视太阳那样的真理时,以及被太阳所照耀的存在物时,身体和灵魂便知晓了它们。[ 参阅柏拉图:理想国,吴献书译,商务印书馆,2957年版,第六章,第113页。本书对原文作了改写。]”
身体脱胎于母亲之体,而灵魂源于上天。奥古斯丁的心灵的核心部分来自于母亲莫妮卡的亲切教诲,母亲是其身之母、心之师。
奥古斯丁对母亲说,人的理性是身体之心灵状态,但低于真理,真理优越于理性。真理是确定知识所表达的对象,比如数字与智慧,相当于柏拉图所指涉的“理念或原型”;即真理是知识的最高对象和来源,相当于柏拉图的最高理念“善”;这样意义上的真理就是“光”。奥古斯丁同时诠释道:“如果比真理更完美的东西,那就是上帝;如果没有,真理本身就是上帝。”[ 王晓朝主编:信仰与理性——古代基督教教父思想家评传,吴建华著,奥古斯丁;东方出版社,2001年版,第283页。]上天之道指导理性参与认识活动,作为理性之光,使人们看到永恒真理。上天是真理之光,人的心灵好比是眼睛,理性好像视觉,眼睛只有在光照之下,才能看见物体,形成视觉;同样,理性只有在上帝之光的照耀下才能认识真理。光照是人认识真理的原因和唯一路径。只有“光照”,人才能够凭借属灵的身体获得真理。
“一切真理的规则除了写在被我们称作真理之光的书上外,还能写在哪里?它们都是被铭刻在这神圣之光中,并且从这里移植到正义之人的心灵中。”[ 同上书,第284页。]
奥氏说:这是母亲传达给我或暗示与我的真理之光。
光照是上天对人普遍的恩典,所有的人与万物,包括背离祂的人,也能够沐浴着那神圣的光辉,所有人只要崇尚那太阳,信仰上帝,克服肉体的欲望诱惑以及邪恶,就能够集合这光,拥有真理。而真理,是那高于心灵之眼的永定之光(immutable light)。奥古斯丁一生中的两次灵性上升密切地与他的灵魂和身体体验或经历相关联。上升与灵魂的升腾,先由外物、外象(相)的外在世界转入内在世界(内心和本我),同时向上(光照之光、永定之光、心灵之上光),而后进入向上腾飞阶段正是领略或接受神光照耀,同时具有智慧,拥有真理,即永恒的在(Dasein),因为有上天之光照;一并,伴随分有,分享上天的恩典;最后,人带着这荣光,渡过高峰体验之后,回到不一样的现实生活情境。上天之光、真理之光,“使得人们转向他,‘我’才是其所是”。
奥氏与其母莫妮卡共同经历的“奥斯蒂亚异象”,便是一段光照下的体验:
“我们肉体的感官的享受不论若何丰美,所发出的光芒不论若何灿烂,若与那种生活相比,便绝不足道;我们神游物表,凌驾日月星辰丽天耀地的穹苍,冉冉上升,怀着更热烈的情绪,向往‘常在本体’。我们印于心,詠于口,目击神工之缔造,一再升腾,达于灵境,又飞越而进抵无尽无极的‘膏壤’;在那里,你用真理之粮永远‘牧养着以色列’,在那里生命融合于古往今来万有之源,无过去、无现在、无将来的真慧。真慧既是永恒,则其本体自无所始,自无所终,而是常在;若有过去未来,便不名永恒。”[ 周伟驰:奥古斯丁的基督教思想,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3页。原文摘自《忏悔录》9:10.]
上述种种,都是奥氏以母为师的记录;是由这对母子-师生之情和心与心的“真我”对话而生。奥氏每每与母亲交流时,都会心旷神怡,悟入真慧,相与叹息,尝赏神圣自然鲜果,游移往返于常存不灭的大道之中,嗣后虽然已然返回人世的世俗声浪之间,但那大道的曙光依然闪烁无比,奥斯蒂亚,奥斯蒂亚,在台伯河口的奥斯蒂亚,奥古斯丁如此与莫尼卡畅谈神秘体验,一起“进入极度的乐境”(intra in gaudium domini tui),确立了与上天的永恒联系,这乃是“米兰花园皈依”后的最重要的事件。
母为人之师,师可为人之“母”乎?
4 丁桥医学人文教育别史及“医学与文化”二课堂点记
当你的生活似乎到达了终点时,你是否想到,没有结束,这才是新的开始。开始是一种觉醒,或者刚刚看到天明,那曙光引领你的心,努力向着未来。
大多人都相信,世上没有决绝;当思想的我和现实的身体实现一个空前的统一时,这就留给你了盼望,也许,从此,你就信了、爱了,有了一个执念,不可犹豫,开启了行动,或是你生命的航船选择了一个远大的航向,放开你的拘谨的自己,超越“无化”的我,还原一个你,自由地、自然地、自在地,向身体与真理的世界,发出思想的宣言;这个宣言应该包括:启示、创造和救赎,而启示需要信念,创造需要智慧,救赎需要信仰。
如果你能回到1960年代,漫步在澄明清澈的“小桥鎏金川”的金川河畔静卧的丁桥87号,还保留着娇俏的青石斑驳、花草葱郁的一个个中式院落,被紫竹藤蔓构筑的古老院墙分割成许多央大医学院基础医学教学小区,每单元四合院,掩映在老树晖幕之下,作为一个教研室组;不时会有朗朗书声与试验器具碰触发出科学音乐的回响;日月光华,风吹柳絮满园香,霜花碧透拆两墙。
青翠盈盈的金川河畔的丁家桥这片土地,原本就是一块深蕴人文精神的沃土。
丁家桥的中央大学医学人文精神素有一个悠远的、漫长的、优秀的历史,有一个从迁隐、牵倦逐渐明朗、坚毅的过程;其中,有无数领袖、文人、志士、学者、医生们的努力、奋争、思索、探觅和争取,甚至付出他们的全部心血或生命。
南京是神州东南腹地,亦是长江流域吴越文化与西学文化交汇的望土要岸;吴地至良秀,引文气之芳华。源于医学人文的民生、民权、民治的孙文主义与“博爱”传习,深深地植根于这片沃土。东南学苑的“止于至善”、东吴大学的“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以及吴贻芳校长秉承约翰福音“叫人得生命”的“厚生”的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训在丁桥学苑注解了医学人文主义的训诫。连同这一精神的伟大实践者陶行知的“爱满天下”、张謇的“祁通中西,以宏慈善”等等,一并影响和构筑了丁桥特有的医学人文春秋大气象。
80多年前,有两位值得我们追忆的先驱,一位从丁家桥走出,乘着菲里斯号油船,克服重重困难去大洋彼岸的印第安纳大学学习神经生理学,在印第安那巧遇从北平大学来此的另一位哲学系研究生,几经辗转,他们先后转入集合着一批弗洛伊德和冯特的学生、富有盛誉的心理学中心芝加哥大学,学习心理学和神经生理学。其时,经过激烈思想冲突和科学纷争的意味深长的19世纪文化变革,心理学刚刚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从医学和哲学中分化出来,那是一次伟大的思想与科学革命的余波。饱经战争创伤与充满民族冲突的新大陆的人文精神玉成了两位中国青年的人文品格。学成回国后,面对满目疮痍的中华大地,他们艰苦攀拔,背负凌云壮志,回到丁家桥,就在中央大学(时为南京第四中山大学)医学院的土地上,重建了中国第一个正规的心理学系(原东南大学心理学系建于1920年)。他们就是新中国心理学的奠基人——心理学家、后来的南京大学校长潘菽教授和中国科学院生理研究所第一任所长——新中国神经生理学执牛耳者蔡翘教授。神经生理学与心理学汇通,是生命科学与人文学最美的融合,从这方土地上,就此扬起了蓝色的医学人文理想的风帆。
又记起,1965年国庆前的一个明丽的早晨,时任江苏省省委宣传部部长的陶白,来到丁家桥,在曾经举办过中国第一次“万国运动会与博艺会”的大操场,向丁家桥五院校(南铁医、南化、南邮、南药、南艺、南农部分)理工医农大学生宣讲“七三”指示(那场非常运动前最具影响力的高等教育改革探索),让理工医农大学生走出专业课堂、研习人文成果,走出书本,学习社会、研究人、敬畏生命和自然,立志肩负天下;他告诫:知识能够推动历史,但如果缺乏人文精神,也能够使历史倒退;“纳粹医生”就是明证。
38年前,是丁家桥的医学院在国内第一个将医学伦理学纳入医学教育的内容;1986年,在伦理学家王育殊教授和陈力行教授的努力下,在老校长韦钰院士的具体关注下,在丁家桥举办了教育部规制的第一个医学伦理学师资培训班,为全国医学院校输送了第一批医学伦理学师资;1995-1996年,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创办了国内第一个医疗保险专业与第一个医事法学专业,建立了国家医学法学专业与社会保障专业教育教学的品牌与模版;同期,也作为国内医学伦理学、医学法学、医学美学等主要培训基地之一。随之,卫生经济伦理学、灾疫伦理学、生命神学等学科概念和体系建构,也由丁桥的医学人文学者率先提出与创制。在第一套医学人文社会科学系列丛书、第一部医学法学概论等研究成果问世和主办、组织各种国际、国家医学人文学术会议的基础上,2003年,在丁家桥的《第二次全国医学人文高峰会议》期间,起草并发表了著名的《南京宣言》(关于中国人文医学发展战略与学科建设的倡议);由于这一系列效果历史性成就,而使国内大学第一个医学人文学系—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医学人文学系与生命伦理学研究中心成为国内医学人文学领域名副其实的研究与教育中心和发源地之一。
九十年代初,也是在这里,风云承继,我与我的同事,创立了国内第一个医学院校“医学与文化”第二课堂。我们汇集各方力量,为不同专业的医学生在第一课堂之余,讲授哲学、艺术、心理、社会、经济、伦理等人文社会科学的知识和理论以及鼓励学生们拿起生花彩笔,书写有关精神、社会、自然、生命、身体、疾病、痛苦以及人的生存状态相关的诗文美篇;提倡以学生勤读哲学书,培育准医生们信望爱与真善美的人文品质和人文主义精神以及哲学逻辑思维能力,坚持真理和正义;就医学人文和医学生关注的问题,以各自不同的视角,抒发胸臆,启迪了同学的人文情致与深藏于心的思想共鸣;从而在丁桥校园内掀起了一股强势的医学人文潮汐,似早春炸裂的冰河,排浪泛起,人心激越。它是“科学的医学”的一次庄严的人文回归和迫切的“医学还乡心理 诉求”。二课堂教学激起当代医学生的强烈历史感、时空栖居自觉以及释读“我思故我在”的身体价值与意义的困惑或认知,由此试图解决“后乡愁意识”的陌生和冷漠;比如,人由肉身(物质物理主义)-精神的二元或加添“灵性”的三元论,复归为 “天(它-自然)人(我-真我-主我)合一”的大同律;同时,强化了人非工具而为目的的康德“人论”、道法自然之“大道”以及医学人道主义(医乃仁术、博爱、惠及众生)等观念。
丁桥“二课堂” 的精神是:爱思想,求真理,行林中路,读圣贤书;勿负生命,文载医道,肩负天下;永不言败,不断地向着更善进步。
丁桥二堂教育是一次历史性的尝试,是国内建国后在百余所医学院校中的首次非课堂内的、规模性的医学人文教育活动,更是一次开创性关于人的问题的结构性叙事,这在当代浮躁之风尘上、拜金主义盘剥人之意志、物欲与伪善吞噬人的心灵的背境之下,如此行为语言和高蹈文化的清流,极其可贵而值得回思。每位二课堂的同学都十分热爱这种如沐春雨的教育,极其珍惜每一位老师的每一次讲座。近年,我曾经数度造访当年二课堂的几位同学,以及光顾他们用汗水、智慧与二课堂人文精神创制、应用于临床医学的一例例精彩“作品”——他们的实验中心、研究所或医院、病房。当我在江浙沪几地,亲历他们的研究、立意、“医学与文化”的场域构架、医文荣辉和诺爱心身的布局时,我被深深地震撼与感动。南铁医第二课堂已近30 岁,当年雏菊童真的学生们现在都已经成为国之栋梁或民族复兴的中流砥柱,正在时代的舞台中央表演,可说是精彩纷呈,好戏连台 ,高潮迭起,恢弘无限!如今这些年轻人已经步入肩负天下之年,一个个辉光无限;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已经是某一学科的带头人,绝大多数取得了博士学位,数位均具欧美顶级研究与临床中心工作、访问或留学经历;大多数都成为知名的学者、专门家和教授。你若问他们人生成功的感受,他们则会毫不犹豫地表述,是大学本科的第二课堂给了我们一种“伟大的精神”,这种人文化成的、永不言败、勇往直前的精神 ,是一种取之不竭的生命伟力,它将伴随我们一生!
盖然慨叹,作为师长,莫及功成拂衣去,洞别蜡炬空已灰;也如康德所说:怀抱心中真我道德律,羽化头上万籁星空;考思人之终极实在:循布提之路,可了凡证成“道法自然”之道,皈依梵境原我之旅。
在丁家桥医学院校园内,2000年代之初,还经常会看到一位散步的耄耋长者,我们国家著名的生物学家王世俊教授,他的三位研究生中,除一位我的同学漂洋远赴内布拉斯加大学外,另两位已为中国科学院院士。一次,在看过我们“医学与人文春季大讲台”的海报后,王老以一位沧桑学人之位格以及对生命科学深笃的体验和理解,对我说,告诉我们正在读医学的年轻朋友,最最重要的是人文情怀、人文素养、人的信仰和精神,这是生命科学之“本”啊!
这使我想起哈佛大学学人的一句话:大学是脑力的炼狱;剑桥大学的学人说:大学是智慧的创获、人文精神的褒扬、优秀品行的陶熔以及民族与社会发展的神圣殿堂。冷漠的统计数据、气势宏博的大楼和花香鸟语、广垠无边的校园,只能是教育文化的涟漪,而人文精神和坚持真理的品格才应该是我们当代大学的灵魂。战火中茅屋可被秋风所破的西南联大,便是一个中国近现代的教育难以超越的典范;正如1931年12月2日,时任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在就职演讲中提出的:“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5 师道与师魂
教之义,育之魂。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主忠信,泛爱众而亲仁。”师必应为一具有德性之通才。师道尊严,不可为小人也。师不亲,亦不自尊,不守师道,守器物、钱财、下海求商,并行苟且之事,何以为师,何以厚德教学为人。今之患,偶见朽腐伪君子为师,天地生人,教育大难。“小子之厉,义无咎也。”
海德格尔的“有”与勒维纳斯内心深处的“il y a”[ 法语中无人称的动词“有,存在”,il 是主格代词,y是方位代词,表示“那里”,a 表示“有”,直译为“那里有”,相当于英语的“there is 或 there are ”。]融合于“人的实质是生存”的“知与物的肖似”之中,这就求证了身体这个“东西”是以“有”的真理为人的生存的前提[ 参阅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等译,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244-247页。]。勒维纳斯深觉,身体忧思,有无所依,载物载道,忽而太虚;故而,身体经历暗夜,那“黑夜就是对il y a 的经验。”汉语文化中的夷希微,出自《老子》第十四章:“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沙少海等译注:老子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2-23页。];这是道家所指的一种形神俱忘、空虚无我的境界。恰如《愚溪诗序》中所描绘:“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亦如《河上公注》所注 :“无色曰夷,无声曰希”。后因以"希夷"指虚寂玄妙,谓清静无为,任其自然。如此这般,身体阿特曼(Atman,即self,自我),可证成:勒维纳斯思想与“道”相通,与“道法自然”可对应或类如,或释予绝对意识而又是“无形相”的“梵”(assara)。
阴阳理念决定了身体的空间定位就是那个主体的位置,这是为师之本道,即此道“在我的身体和物体之间的关系是绝对的这里和那里”,那里或这里都“是我知觉能力所处的地方”,那是一种自然的力所能够决定的位置,就在那儿存在着,也许这会儿”有”,也许刹那间就“无”,这就是勒氏的“il y a”,有极与无极并言,“太初有无,无有无名”;[ 见《庄子》:天地篇。]即不可以有身体之形,也不必有人者(存在者)之名。身体的存在按阴阳率存在,它在存在与虚无之间徘徊,它接受il y a 的控制,il y a 完全地对身体吞没,使其主体性、生命性在身体性中化合,有最后逃脱不了虚无,而主宰者il y a 依然在场,全然不理会其他万事万物的消弭或殁落。
教育逻辑禀赋的“道与言”-il y a ,当是:“一种状态,……它被描述成个人的、匿名的,超越的,……吞没所有的主体(个人或物体);它是一种所有事物消失时的在场,一个不是虚无(néant)的无(rien),……它是一种不假言语而直接在那里的东西,一种可以被听到的沉默。”[ 柯林?戴维斯:列维纳斯,江苏人民出版社,李瑞华译,2006年版,第140页。]
教育逻辑哲学的根源分析其实是一种“理念的分析”,即一种对理想观念的分析,而不仅仅是囿于单纯的“概念”解读;这一根基性的探觅,即这一逻辑构成判断,乃是对于教育学本道的揭示。
逻辑学家认为中国国学之道,没有印度思想文化中的“如如”,那般本然,总是因“是”因“由”而有界限;因此,教育之道并不平直,也不狭窄,界限亦不分明;教育哲学的“道”似有曲折,虽然不如希腊哲学的逻各斯那么严格,但它具有特殊的庄严和法式,它既是“式”又是“能”,能与式不可分离[ 参阅金岳霖:论道第一章,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行教育之道,乃见识与天地同性,与万物一体,实为大全之道[ 参阅冯友兰:贞元六书(下),华东师大出版社,1996年版,第826-828页。]。
有一混沌之物如存在(sein)、无所边际、无所形声、浑然尔尔,于开天辟地之前它就亲在(da-sein 达扎因)运行不息。雅赫维-夷希微者,独而我大,无他可应,悠然永恒,空悬临于万物之中,生生而不宁,其乃时空万物之根基与本原。究其冠名,以“道”而定之,可称其为“大”。此“大”全无休而运化,“道”无所不在,无远不至,时空穿行、八荒六合,达极限造天地万物而散朴回返太初。道无穷无尽,无生无灭,成宇宙万物而又使其回归于此道,言道广大,顺于道之天、地、人也亦可言广大。宇宙间可有四“大”,人亦为其一。人循地之律,地效法于天,天以道为行之运化之义,则大道自然而概然之。
黑格尔从法国汉学家雷缪萨(Rémusat)的著作中了解到老子。黑格尔主张:哲学上的为了区分善恶的需要,必须要超越实体,回归到上帝;绝对精神就是黑格尔回归上帝的途径,也就是世界的本原,也就是老子的“道”。天之道或天的理性是宇宙的两个创造性的原则所构成。这是黑格尔对于“立天之道日阴与阳”的理解,他用这来诠释《老子》中的“道”。黑格尔得出结论是:“所以‘道’就是‘原始的理性,产生宇宙,主宰宇宙,就象精神支配身体那样。’”与其“绝对理念”相合,并且循于自然;自然、人类社会和人的精神现象都是它在不同发展阶段上的展现。万事万物的更替、发展、永久的生命进程,就是绝对精神本身。黑格尔哲学的任务和目的之一就是展现自然、社会和思维体现出来的绝对精神(道)。
教育哲学中的理念、观念以及具体的概念,或者“我思本身”的所谓“原信念”,皆源于其“道”。尤因(Ewing)指出:理念论包含一种信仰,即人对宇宙的认识是由各种精神价值决定的,理念论包含更为广阔的哲学范围[ R.J.约翰斯顿:哲学与人文地理学,蔡云龙等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88页。]。为了发展教育事业,为了评价和解释证据,为了不得不使用一些标准,建立原则,就要回归于理念论的核心的研究,就必须确立一致性理论,包括真理的定义、对现实性质的说明和确立生活真理的标准;理念是生活逻辑的根源,它决定了意义的有效性以及为什么权威逻辑值得我们信服。“理念性的意义是作为事实的本质而与意义的个别活动发生关系的。”[ 泰奥多?德布尔:胡塞尔思想的发展,李河译,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283页。]理念是意义的本质,是活动形式或意识活动的本身。
何为师道,何为师魂?为了这个节日,用三句警示直言:
亚里士多德求师柏拉图,乃曰:“我爱吾师,我尤爱真理。”
《周易下经》有言:“象曰: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
比利时剧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写道:“蜜蜂只会在黑暗中劳作,思想只能在沉默中孕育。”
为了这个“思”,也许,最美的语言是沉默。
孙慕义
2023年教师节 每水斋-贰浸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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