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达林普尔 著
吴万伟 译
妻子不喜欢癞蛤蟆,在这点上,她应该和大多数人是一致的。因此,如果在花园里发现一只大的、胖乎乎的、行动迟缓的癞蛤蟆,她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恶心,并发出恐怖的尖叫。有时候,她让我把它清理掉,弄到看不见的地方,免得心烦。
总体上看,癞蛤蟆的名声并不好。就我所知,“你癞蛤蟆”绝不是赞美。当诗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抗议雇佣劳动独裁时,他写到:
我为何让癞蛤蟆那样的工作
蹲在我的肩上?
选择用癞蛤蟆作为肩上蹲着的令人恶心的东西很难说是巧合:有很多名声不佳的单音节词表示的生物---老鼠、蛇、猪、狼、狐狸、蜗牛、鼻涕虫、黄蜂、鲨鱼---他可以选用,但只有癞蛤蟆是最恰当的。
不过,我对癞蛤蟆的态度稍微有些不一样,其实我对它们有些情有独钟。
癞蛤蟆曾经对我的思想发展产生过影响。我和班上同学到野外玩耍---当时可能十来岁的样子---我碰见了一只癞蛤蟆,它向我证明了大自然虽然美妙无穷,也绝非完全仁慈的。可怜的癞蛤蟆活生生被蛆吃掉了,它的头上爬满了蛆。那个癞蛤蟆还活着,但已经不怎么动了;显然,面对这种令人惊骇的攻击,它已经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了。
我告诉老师所看到的景象,他回答说,那是我产生的幻觉:我觉得看到了什么,其实并没有真正看见,或许他想防止我做噩梦。我把秘密深藏心里,没有辩解;当时,学生是不敢顶撞老师的,但总体上看,我觉得这是好事。
不过,我自己无法否认看到的真相,老师的断然否认让我认识到权威未必是正确的,人们有时候必须坚持亲眼所见的证据(或者其他感官或者推理方式获得的证据),同时也要牢记自己可能犯错,因为自己的权威在别人看来同样带有欺骗性。
多年以后,我才了解到那不是蛆,而是一种叫丽蝇(Lucilia
bufonivora)的生物,它直接在癞蛤蟆的皮肤上产卵,尤其是接近开口之处如鼻孔或眼睛附近,孵化的幼虫钻进癞蛤蟆的肌肉组织里。癞蛤蟆如果有这种东西寄生在身,几乎可以肯定要死去,虽然我很高兴地说,丽蝇并不是很多,并不会威胁到癞蛤蟆这个物种的生存。丽蝇和癞蛤蟆生活在一种稳定的均衡状态,丽蝇如果繁殖过快过多从而导致耗尽食物来源,并不符合自身的利益。但是,我讲这个故事的总体道德寓意仍然是,人们应该对自己亲眼所见的证据维持一定程度的信心,即使遭到更高一级权威的拒绝;但与此同时,试图保持一定程度的谦逊,无需把自己变成最高的唯一的权威。
对我的思想和精神发展很重要的另一只癞蛤蟆是《柳林风声》(The Wind in the Willows(出版于1908年,是英国作家肯尼思·格雷厄姆(Kenneth Graham)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典型的动物童话---译注)中我自己非常喜欢的角色,蛤蟆先生(蟾宫的癞蛤蟆Toad of Toad Hall)。是他唱出了称赞自我的颂歌,读过一遍就再也忘不掉了:
牛津的聪明人
知道需要知道的一切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
拥有蛤蟆先生智慧的一半
蛤蟆先生在道德上说具有建设性的含义,这是因为他吹嘘、傲慢、愚蠢而且自命不凡---虽然如此,我们仍然喜欢他,那是因为其性格缺陷。他没有恶意,的确如此,但是,没有人愿意将他视为仿效的榜样:不过,没有蛤蟆先生的世界将因为他的不存在而显得贫瘠。这意味着我们要学会某种宽容,逐渐看到美德并非人的价值的唯一东西。它教导我们认识到清教徒主义的错误。如果人人都是千篇一律的好人,让我们难以忍受的将是一致性而非善良。
现在若遇见一只癞蛤蟆,我往往会将它捡起来,放到屋外的一张桌子上,以便更加仔细地观察它。在我看来,癞蛤蟆总是有一种忧郁而非吓坏了的神情,就好像从来不期待这个世界上会有好事发生的人一样。他还有一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架势,正如银行家在丰盛的宴席之后手拿酒杯,嘴里叼着雪茄烟,一边哀叹世界经济陷入困境,这场危机最终将要了他的命。蛤蟆是伤心的生物,或许意识到没人喜欢它。它皮肤上的毒液其实并不强烈,但因为太丑陋了,任何生物都不会把它当作是美味可口的食物。
但是,蛤蟆拥有个非常美的特征,就像善良的人说到丑姑娘时常称赞其眼睛是最美丽的眼睛,是大自然的造化。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Orwell)在随笔“有关常见蛤蟆的几点想法”中注意到:
蛤蟆拥有所有生物中最美的眼睛。它就像黄金,更准确地说,就像人们有时候在图章戒指上看到的金黄色假宝石,我认为可以被称为金绿宝石(chrysoberyl)。
如果我来描述蛤蟆的眼睛,我会称之为光线照射下的琥珀。它简直就是蛤蟆的眼睛照亮的灵魂:蛤蟆的思想和情感埋藏得过深,用其他任何表现形式都无法表达。
当然,莎士比亚也注意到蛤蟆的眼睛之美。朱丽叶说,“有人说云雀曾经和丑恶的蟾蜍交换眼睛”,丑陋的眼睛长在美丽的生物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