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视角与公共卫生视角的健康
(2020年12月12日,太原全国第四届医学/健康人文学术研讨会论文)
王洪奇
健康(health)又翻译为卫生,是借鉴了日文的翻译而后传入中国。作为两个汉字,卫生是中文;作为一个名词性词组,“卫生”来源于日文。因此“卫生”一词是“出口转内销”的中文。由于卫生作为一个词组是外来词,因此对于其含义的理解就不完全相同了。有广义的“卫生”,也有狭义的“卫生”。例如,打扫卫生、卫生室、卫生间、卫生厅、世界卫生组织、个人卫生、卫生员,等等词汇中都用到了“卫生”,还有一些地方将卫生与健康并列使用。那么与卫生/健康所对应的Health这个词汇的本意是什么呢?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physical, mental, and social well-being, and not merely the absence of disease and infirmity" (WHO1964) 翻译成中文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健康概念,即:健康是身体、精神和社会意义上的完好状态,而不仅仅是没有疾病或者没有失能。well-being就是称心如意,就是身体听从精神的调遣,以及作为人的社会存在的良好状态。健康权是人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健康是人的基本需要,它是物质和精神文化等其他方面需要的基础。在不同的文本中,对于health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当涉及个体的身心问题时,多理解为健康,当涉及与健康相关的行为或者群体、社区、国家的相关政策时,又多理解为卫生,例如公共卫生,或者打扫卫生,讲究卫生等等。其实,在英文中,与健康以及卫生相关的近义词还有几个,例如:sanitation(特指卫生条件),hygiene(个人卫生)等等。
1. 个体健康概念解读
追求健康、保持健康,是每一个人的基本责任,是“爱自己”的具体表现。在爱自己的前提下,才可能提出“爱人如己”的命题。如果自己不爱自己,自己不注意自己的身心健康以及良好的社会存在状态,而是仰仗或依赖其他人来全心全意地关爱自己,岂非荒谬至极的怪事?爱惜自己的身体,关注自己的身心健康和社会存在的良好状态,首先是自己的责任。关爱自己的身心健康和良好的社会存在状态、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也是一种美德。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健康是一种美德。健康不仅仅来源于父母(种子),还在于良好的生活习惯,良好的生活习惯有利于保持四体液的平衡,因此而有利于保持身体的健康。阿奎那(Thomas Aquinas)使用sanus和sanitatis指称健康,翻译成应为,就是to be sound, healthy, sensible, whole, well, rational, clever, calm, fit, reasonable and sane。可见阿奎那的健康概念中包含了身体和精神两个方面的内涵,与亚里士多德的健康是一种美德的观念相比较,阿奎那的健康观,不仅仅是一种理念意义上的美德或者状态,同时健康也是实际上的行为习惯(health as an entitative habit)。
阿奎那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也认为健康来源于好的生活习惯,习惯是美德的重要组成部分。理性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本质上具有形成习惯并按照习惯践行的能力。托马斯认为,人的多重潜能本性使得习惯生成,习惯使人们的行为方向朝向善的目的,并使人们有能力持续而成功地力行善事。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习惯作为一种持续性而形成了我们的特质,持续性、重复性的活动能够增加或减少或腐蚀人们的习惯,并因此改变人们的德性。 阿奎那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思想观点,认为人的尊敬和敬畏之心以及泰勒斯(telos,即:终极目的)也会注入到习惯之中。阿奎那认为习惯具有持续性的特征,习惯形成于持续性的或重复性的行为,习惯无论好坏都是可以改变的,使我们屈服于美德的习惯就是好的习惯,习惯也来源于尊敬和敬畏之心,习惯指向泰勒斯(即:终极目的)。因此习惯与健康,以及健康的生活习惯必定与人的灵(精神、心理)与肉(物性、身体)相统一,并相互作用。
因此,从个体视角看,除去先天的因素的影响,人具有自由意志、人具有理性、人也有自己的习惯。人的自由意志、理性和行为习惯对于健康起到关键的作用。人应当为自己的健康负责,也就是应充分调动人的主观意志,充分发挥人的理性的作用,在持续性和重复性的行为中逐渐养成有利于维护身心健康的良好习惯,并发挥习惯的作用,促进健康水平的提高。
个体的健康还与社区以及公共卫生政策、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自然和生态环境等因素息息相关。因此,个体健康与公共卫生事业的发展息息相关。影响或制约个体健康的因素包括:遗传因素、自然与生态环境、经济文化与社会环境、个体的饮食起居运动等行为习惯、在社会结构中的地位以及与之相对应的人际关系等等。
2. 群体健康概念解读
显然个体的健康与社群健康或群体健康息息相关。相对应的健康的概念从个体健康到社群健康再到更宽广的人类健康,健康概念所包含的内容越来越多。与社群健康相关联的概念是公共卫生。公共卫生并非仅指人人健康,它包括个体、群体、国家和整个人类社会为此而做出的各种努力和人力财力物力时间付出以及相关的政策措施,公共卫生包含了疾病预防、健康教育、健康促进、健康投入、健康保障和恢复机构设置等等。因此给公共卫生(public health直译或为大众健康)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显然也是非常苦难的事情。
温斯洛(Charles-Edward A. Winslow)给公共卫生所下的较为完整的定义是:”the science and the art of preventing disease, prolonging life, and promoting physical health and efficiency through organized community effects for the sanitation of the environment, the control of community infections, the education of the individual in principles of personal hygiene, and the organization of medical and nursing service for the early diagnosis and preventive treatment of disease.”
美国医学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Medicine, IOM)在《未来的公共卫生》(The Future of Public Health)文件中给公共卫生下了最简洁的定义是:“Public Health is what we, as a society, do collectively to assure the conditions for people to be healthy.”
郭仕丁(Lawrence O. Gostin)认为,公共卫生(或:大众健康、社群健康、群体健康)的基本含义(definition):是社会责任,以确保为大众健康提供条件。公共卫生的根本任务(mission):促进身心健康、预防疾病、防止受到损伤或失能。公共卫生的职能(functions):(1)评估——汇众和分析社区卫生需求;(2)政策制定——通过科学知识制定规划和预案;(3)保险——为社区人群健康提供所需服务。公共卫生的管辖权和管辖领域(Jurisdiction / Domain):(1)狭义:专注于直接的危险因素(例如传染病控制);(2)广义:解决基本的社会结构问题(例如社会犯罪问题、无家可归问题、社会经济状况恶化问题等)。公共卫生的优势/专长(Expertise/Skills):流行病学和卫生统计学、健康教育与人际沟通、领导力与公共权力。可见各个卫生就是群体健康或社群健康。
3. 健康概念的哲学蕴意
长期以来,健康被看作一个医学概念或者公共卫生概念。其实健康概念不仅仅是一个医学概念,也是一个社会学概念和哲学概念。在人类社会初期开始,人们就一致在努力寻求维护健康,恢复健康的有效方法,医学被认为是最有效的途径,医生被称为救命的人。
古希腊时期,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健康是一种美德,而且是最基本、最重要的美德,是实现其他美德的基础和条件。例如,按照亚里士多德亚美德论观点的观点,勇敢也是一种美德,但是失去了健康就无法表现勇敢;忠诚是另外一种美德,但是体现忠诚也需要以健康为基础,否则自身难保,如何去忠诚?因此早在古希腊时期,健康就是一个哲学概念,是一个伦理学概念。
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认为,健康是最美好的事物,是身体四种体液的平衡,是身体的和谐状态,治疗疾病、恢复健康是医生的神圣职责。希波克拉底誓词里明确写明,拯救性命是医生的神圣职责,医生必须懂得医学知识,也必须懂得哲学,懂得哲学的医生堪称神明希波克拉底同时认为,人应该为自己的健康负责,通过平日的饮食和行为,维护自身的健康。
中世纪欧洲,疾病被看作是健康的缺失,黑暗是光的缺失。就其根本原因,是人与上帝的分离,是上帝对人的惩罚。健康状态的维护被看作上帝的恩赐,健康状态的恢复是上帝的怜悯,医生被看作是上帝委派到人间拯救人类的使者,在教会机构组建了医院,并指派具有专门知识的人作为医生。教堂和医院被看作拯救灵魂(spirit)、精神(mind)和肉体(flesh)的神圣殿堂,神父和医生使人类提升灵性、减轻内心痛苦、保持身体健康的守门人。
启蒙运动和人文主义运动以来,灵魂问题不再受到关注,笛卡尔的二元论则进一步将灵(心理)与肉分离,科学主义运动则进一步将医学限定为关注肉体,心理问题不再是医学关注的领域。因此医学被严格限定为生物医学,其他医学或者医学本应该关注的其他问题,都不是科学的医学。医学领域的科学主义,在18世纪,使医学建立在物理学基础之上,1748年法国医生拉美特利匿名出版的《人是机器》既是这种物理主义医学观的代表。19世纪开始,由于化学和生命科学的发展,医学的基础从物理学转向化学和生物学,使生物医学得以确立,化学制药、生物学和化学的检验和治疗方法成为生物医学的最主要的诊断治疗手段。生物医学自此成为医学的唯一正统和真实代表。
20世纪以来,医学观或者医学模式发生了一次重大变革,人们对于健康和疾病的认识有了新的发展,医学不仅仅关注肉体,而且开始恢复到关注患者的心理和社会经济、社会文化的存在状态。健康不仅仅意味着肉体没有疾病、功能正常,还包括心理健康以及良好的社会适应状态。
健康概念因此不再仅仅是医学概念,不再只是公共卫生概念,同时也演变成为了社会学概念。对健康概念的哲学反思有一次引起人们的关注。
从近现代西方社会哲学的视角看,对于人权的关注和研究是社会哲学的基本思路。政府保障人权,不仅仅是保障人人生而平等,此外,政府和社会的责任还包括使人们免于贫困和物质匮乏。按照罗尔斯的正义论,在机会面前人人平等,在财富的分配方面要体现公平正义。但是,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健康,没有健康作为基本条件,如何能够实现公平正义呢?因此维护健康、恢复健康,也是政府和全社会的责任,而不仅仅是个人的责任。人人应该为自己的健康负责,个人应该是健康的第一责任人。政府和社会也应该为人的健康提供条件、指导和帮助。医院是特定场所,医生不仅仅的诊治疾病,也肩负着预防疾病、健康教育、健康维护的职责。
从生产力的视角看,健康是生产力,生产力是人们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被定义为生产力的三个要素,其中劳动者是生产力中做基本最重要的要素。按照生产力的定义,健康应该是劳动者最基本的条件,如果没有身心健康就无法实现劳动者要素与其它要素的结合,就无法体现生产力。因此认为,健康本身就是生产力,称为健康生产力,健康生产力是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ability),也是正能量(positive energy),是能力和能量的结合。没有了健康生产力,科学技术第一生产力也无法真正发挥出来。健康包括生理、心理、社会等各个方面。健康生产力主要体现在劳动者要素上,健康生产力通过劳动者要素体现其能力和正能量,这是健康生产力不同于科学技术第一生产力的方面。健康生产力价值的体现需要通过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是人们在物质资料的生产过程中形成的社会关系。主要是人与人的关系,同时也可以体现在人与物的关系、人与生产资料的关系方面。不仅体现在结合方式方面,也体现在相互作用方面。健康生产力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决定和影响)相互作用。在精神生产领域,也能够充分体现健康生产力的价值。健康生产力已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也都与保障人的健康、确保健康生产力的发挥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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