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奈尔 著 吴万伟 译
就像很多沉默寡言者一样,我爷爷总是事情过后很久了才会做出评论。他需要思考好一阵子,随后才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重新捡起刚才的话题。他只是简单地认定其他人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像他一样在等待结论逐渐清晰之后才简单地说上三言两语。反正都是闲聊,干嘛要那么急不可耐呢?
他的结论往往是格言警句。我们往往会高度质疑他的独创性,创新让人真诚地感到害怕。在他看来,思考就像筛选过滤,要从记忆中寻找直到发现古代先贤的一句可使用的智慧名言。他是个地道的农民,很多当地谚语都与土地有关。“这个人就像公猪的乳头一样没有用。”“他是只戴帽子不放牛。”“就像栅栏柱子一样沉默不语”。事实上,很多是有关他人愚蠢或懒惰的评价,或者警告你避免做某些事情,没有比成为无用之人更糟糕的命运了。
农民以及与动物打交道的人往往都知道,“如果担心某些事情出岔子,它很可能真的就出岔子了。”如果你期待最坏的结果,你很可能不会失望。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的漫长人生经验支持了这种说法。他曾经遭遇过庄稼因为干旱和冰雹而绝收,遭遇过洪水和火灾,遭遇过蝗虫和暴风雨,牛被冻死或者饿死或者跑丢了或者淹死了。虽然如此,他都挺过来了,而且对此感到很自豪。有写人退却了,有些人破产了,有些人也经受住了打击,但仅仅考虑自己,并没有为邻居提供任何帮助,但是,爷爷总是做很多事。他经历过重重困难,似乎总是在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因为人生无常,不知什么就祸从天降。
听我这么说,他总是嘲笑我,但是,他的确拥抱了西班牙哲学家米格尔·德·乌纳穆诺(Miguel Unamuno)的“人生的悲剧意识”。无论你希望什么,尘世都不是天堂,心灵不能把地狱变成天堂,虽然它能把天堂变成地狱而且往往迫不及待地要这么做。现实就是现实,你要与它做对,你会感到无能为力。
乌纳穆诺回顾了聪明的所罗门为儿子之死悲痛欲绝的场景。在被问到人死不能复生,为什么还要痛哭时,所罗门的回答是悲剧观点---“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哭了也没有任何用途。”他继续说,“教堂和寺庙最便宜的神圣性就是它为人们提供了可以前往集体痛哭的场所。遭受命运折磨的多人集体唱出与哲学一样有价值的求主垂怜的祷告(miserere)。它不足以治愈疫情,我们必须学会为它痛哭。”
我提到乌纳穆诺的这个段落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对当前疫情表现出的态度恰好与所罗门的态度相反。在我们看来,光为疫情痛哭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找到治疗疾病的方法。这个星期一个很重要的教会牧师批评信徒认为祈祷和后悔就够了;上帝要求我们找到治愈疾病的办法,而不仅仅是哀嚎。
或许是真的,但是,教会牧师和科学家都同意,虽然他们都不是悲剧家。乌纳穆诺和我爷爷认为“企图钻研探索未知或者以卵击石一样地抵抗是完全徒劳的,”而教会巨头和熟知医药的专业人士则敦促各种形式的抵抗,团结起来坚定不移地反对悲剧。
在讨论到现在为止相对缓和了一些的疫情时,---各类精英名流都赞同这是“不可思议的”,“改变了一切”,或者用有些诅咒味道的话语带来了“新常态”。但是,不可思议的地方何在?直到最近以前,瘟疫都是生命的主要威胁,造成无数人的死亡和残疾。我的姑奶奶(我爷爷的妹妹)患上了脊髓灰质炎,但还幸运地活着。佛罗伦萨13世纪的时候因为黑死病丧失了一半的人口,欧洲丧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甚至还多。
可怕吧,当然很可怕,但很难说这是不可思议的。这当然是悲剧,但也是在意料之中。
如果有任何改变的话,那肯定是我们对现实的期待而不是现实本身,它仍然像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捕食猎物的狮子。我爷爷那样的人很少,在政治领域和商业领域或许已经完全绝迹了。他们似乎更像是哲学家迈克尔·奥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描述的理性主义者,相信如果使用了正确的方法,所有从前根本无办法处理的人类现实在原则上都是可以解决的。从前人类遭遇的问题---饥荒、瘟疫、战争、荣誉、悲剧---在模式、方法、确定性和技巧面前都解决了。不仅农民的常识消失了,而且政治的变幻莫测也消失了。人们从前认为要依靠政治家的偶然的和容易出错的智慧。古希腊奴隶主民主政治杰出代表者伯里克利(Pericles )一直很聪明,后来不聪明了。他创建的希腊在强大之后又衰落了。
理性主义者认为我们已经克服了这些偶然性,已经将我们的生活和繁荣提升到了惊人的高度,而且迅速做到了这一点。理性主义者在自己的城市发现疫情而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们觉得完全不可思议。这样的悲剧已经消退在历史尘埃中。历史难道不说话吗?难道我们不是在争取进步的一边吗?
我的爷爷不是读书人。或者更好的说法是就像英国从前的自耕农,他只有两本已经被翻烂的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世界。两本书都是悲剧故事,里面有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有高塔垮塌,有洪水泛滥,有不孝顺的子女,也有流亡、瘟疫、流浪、和饥饿。爷爷的书相互佐证对方,也与他对现实的看法吻合。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也是个读书人。
我们的时代不是特别读书的时代,更热衷于算法而不是阅读经典篇章,我们还没有认真读过瘟疫、饥荒和死亡的传统和故事。因此,很多人非常错误地认为,已经发生了某些新的东西,如果我们对书籍了解得足够多,就会吃惊地发现我们逃避现实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们本来应该哭泣很长时间的,我们应该知道仅仅了解治愈病毒的办法是不够的,因为造成悲痛的理由永远也没有终结的时候。
译自:Plague and the Tragic Sense by R. J. Snell
作者简介:斯奈尔(R. J.Snell ),作家和教师,和家人住在新泽西普林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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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