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世纪的脊背上
—— 追记以“真全生活”为终极目的的伟大智者——祁斯特拉姆·恩格尔哈特
东南大学生命伦理学研究中心 孙慕义
摘要:恩格尔哈特用“道德共认意识”、“允许原则”、”道德异乡人”等,去缓释或消解人类的纷争,用“整全道德”和“真全生活”来重新确立上帝的权威性。他祈盼在一尊至高无上的上帝之下,通过多元生命文化道路,通达或最终实现我们的身体自由广场,找到一幅美好的、最能体现公义的生命政治或卫生经济政策蓝图,以造就最和谐的、平衡的、大同的整全道德原则、真全生活模式与新型人类关系。
他希望,为了实现生命伦理学正确的道德角色,中国将要在其自身的文化条件下重新发现并利用自身的文化资源来重新设想生命伦理宣言的意义。
他帮助我们唤醒这个民族古老的生命伦理意识;他启发了我们后现代的生命道德哲学智慧;他毫无保留地为了我们的事业培育和教诲我们年轻的一代学者,把高蹈的原本晦涩的逻辑结构文本语言转录为汉语社区世俗的文字符号;他为光明和正义,为了真纯的友爱,积极参与和搭建儒耶对话的平台,为使形而上异乡人成为道德朋友而鼓歌;他始终如一地为阐扬整全伦理理想与释解真全生活信念而不停歇地精进和奔走。
关键词:恩格尔哈特 整全伦理 形而上异乡人 真全生活 医学人文主义 自由世界主义
Walking on the back of the Century, a Great and wise Man - with the ultimate aim of "Entire lives" - H.TRIstram Engelhardt,JR Sun, Muyi ,Center for Bioethics Studies, Southeastern University, Nanjing 210009,China
Absrtact: Dr. Engelhardt uses his terms of "the overlapping and moral consensus “; "the principle of permission" and "the moral strangers" to reduce and to resolve the disputes of human beings. He is aiming to re-establish the authority of God by "the content-full morality" and "entire lives". He hoped that under a supreme God, through the multicultural path of life, reaching and eventually fulfilling the Body Freedom Square. He would like to find a beautiful blueprint for life politics or health economic policy that best embodies justice. He has been tried to create the most harmonious, balanced, and harmonious integrity of the moral principles, true life model and new human relations.
He hoped that in order to realize the correct moral role of bioethics, China would rediscover and utilize its own cultural resources to re-imagine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declaration of bioethics under its own cultural conditions. He has helped us to awaken this nationally undefined ancient sense of bioethics. And he has inspired the wisdom of our post-modern philosophy of life morality. He has nurtured and taught us, unreservedly, a young generation of scholars for our culture. He transcribed the original obscure logical structure text language of upper level into a secular literal symbol of the Chinese community. For light and justice; for the sake of true and pure friendship, he actively participated in and builded a platform for the dialogue between us. In order to make the metaphysical strangers to be a moral friend, he had been constantly advancing and running for the purpose of expounding the whole ethical ideal and explaining the true whole life belief.
Key World: H. TRIstram Engelhardt,JR, content-full ethics, metaphysical strangers, entire lives, medical humanism, liberal cosmopolitan
那是一个突兀、痛楚而悲咽的长夜,伏尔加河与奥卡河交汇处的下诺夫哥罗德绿茵场上的绞杀正酣而尚未,那股炽烈的文化战争硝烟依然袅袅。23点16分,惊悉我们的好朋友、亲密的合作者——尊敬的H.TRIstram Engelhardt,JR教授不幸逝世的噩耗,这是一场生命与事业的“过程与实在”的断裂;它一度爆发过,而且因为我们共识共感于人类“身体与灵魂真理”的追求,或曾十分辉煌又精彩;可惜,就在那一刻,嘎然停在中途;从此,我再也收接不到Tris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鼓舞人心的、个性的、深情的、那种带有质感的应答和充满磁性的回声了……
夜难寐,泪倾盆。
忆及1992年北京小西天的第一次相见和学术意识共认;忆及2007年深秋九龙湖畔的思想汇聚与共同主持南京国际生命伦理学大会的往事;忆及在迻译Tris的巅峰巨作的艰苦、漫长的时日里我们近五年隔空的亲密交流;忆及2015年春天国际会议筹备过程中,他已身负重病,却一直关注并曾经不畏风险、甚至一度动情地决定,由夫人苏珊陪伴,带病来南京参加《基督教生命伦理学基础》中文版译著的发行式与第二次国际大会;那种真挚的、兄弟般的友情,曾使众人感动。
恩格尔哈特教授把真爱、真全社会和整全道德的理想追求,永远留给了我们,以及这个信仰危机、精神羸弱、文化战火纷飞的时代!
莫名的失落与孤独感裹挟着我,这片空灵的精神和意志的栖居之地,本来等待着我们这位朋友,用他那浓烈似火的、熊熊燃烧着的、具有穿透力的南方美语的珠玑良言,再次传达充满激情的呐喊和演绎整全生命伦理的招叫;而如今,伊人去了,去梵尚之天国,离前尘之地域;我们还在,尽管我们也终有一日随之接续着驾鹤递归,尽管我们都将在有内容地火过一次后,虽未竟整全或散朴不足,但有了像Tris这样的智者在我们前面,我们则能归乡自如而得以心安。
作为一位哲学家、医生、伦理学教授、思想者和基督徒,Tris直至临终都在关注如何消解世俗生命伦理学与基督教生命伦理学的冲突;一直致力于追求一个无差异的自体实在(reality as it is in itself)即本体世界(the world of the noumennon)的建立;1 并在理论上强化身体哲学以生命伦理学作为最重要的基础;他苦苦寻求在可以成为天堂般的世俗生活中,如何用一种他属的“医学人文主义”( medical humanism)弥合人类道德选择的差异。我们的这位朋友,从青年时代开始,几乎倾尽一生的精力,心向往之,用“道德共认意识”、“允许原则”、”道德异乡人”、“伦理序列”、“替困决疑”等,去缓释或消解人类的纷争,用“整全道德”和“真全生活(entire lives)”来重新确立“整全伦理”的权威性。他祈盼在一尊至高无上的权威之下,通过多元生命文化道路,通达或最终实现我们的身体自由广场,找到一幅美好的、最能体现公义的生命政治或卫生经济政策蓝图,以造就最和谐的、平衡的、大同的整全道德原则、真全生活模式与新型人类关系,这也是所有宗教、宗教徒和非宗教徒的理想,也就是我们生命伦理学道德核心价值的图示,也是全人类共享的福祉,即应该通过我们艰苦奋斗赎回的,曾经被我们失去的、地上的伊甸乐园。为此,他殚精竭虑,力图从康德、黑格尔、克尔凯郭尔的哲学和理性神学中找到缓释善与正当以及道德动机与道德理由之间张力的伦理路径。
生命伦理学就是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最终,世俗道德无法解读明显自洽的、唯一的、以及为理性所确证的道德文本。”Tris认为:“世俗道德并不能替代信仰伦理去维持它自身不能维持的道德。世俗道德不能提供一种规范的世俗生命伦理学,……。”
为了这种发见与探索,Tris 十分关注中国的医学哲学和生命伦理学建设,并寄希望于我们,他曾建言:“中国的生命伦理需要重新思考其使命和重要性。中国将能够影响全球的道德和生命伦理的反思。中国在世界上的角色必须不仅仅是一种经济、科学和技术的力量,而且是一种文化的力量。对所面临的文化挑战和所需履行义务,中国有主要的道德责任来引导文化和道德”。
他一直相信,为了实现生命伦理学正确的道德角色,中国将要在其自身的文化条件下重新发现并利用自身的文化资源来重新设想生命伦理宣言的意义;中国已经存在的生命伦理学往往是对欧洲和美国的各种生命伦理学不加批判的接受,因此需要对其进行重塑,毫无疑问,中国将会承担其重新审查现有最为重要指导性的道德观点;中国可以自己提出对未来更有利的观点,并能很好的重塑所引进的概念;对关键性问题的讨论需要进一步发展和成熟,中国在这一步作出了很大贡献。因此,他一致认为,中国的学者能承担起这项任务。4
中国学界的这位伟大的朋友,一直帮助我们唤醒这个民族古老的生命哲学和医学伦理意识;他启动了我们后现代的生命道德哲学智慧;他毫无保留地为了我们的事业培育和教诲我们年轻的一代学者,把原本晦涩的逻辑结构文本语言转录为汉语社区世俗的文字符号,并注入高蹈而生动的思想酵素,以此助推汉语生命伦理学的理论构建与体系形成。他不远万里一次次地来到我们中间,从长城内外,到扬子江畔;从大漠边陲,到日月潭左岸与维多利亚海湾,到处留有他坚毅的足迹;他满怀深情,胸臆激荡,为光明和正义,为了真纯的友爱,他积极参与和搭建儒耶共认意识和中西对话的平台,为使形而上异乡人成为道德朋友而鼓歌;他始终如一地为阐扬整全伦理理想与释解真全生活信念而不停歇地精进、疾行和奔走。
Tris不止一次对我们表明,已经寻到了从俗世生命伦理学建构“整全道德生活”失败的原因,他从没有放弃对于神圣的“人之大道”的灵性敬拜;也就是说,在以“整全道德”解读的生命伦理问题的长途远行中,他以最后的信仰保留了自己作为信仰者的思维逻辑根基,并且排除了所有世俗的干预,返回了最初出发时的耶路撒冷城墙,虔敬地聆听以斯拉的声音。
Tris 给了我们希望、真挚的爱和信仰,在汉语生命伦理学尚未最后形成自己的文化特质和个性体系与结构之前,我们尤其不能回避恩格尔哈特式的“上帝问题”。上帝的概念是基督教信仰的核心,如果我们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理解“上帝”,我们可能会获得一个“神仙”、“天”“佛”或“道”的对应,但这与西方的上帝文化存在很大的差异,西方的上帝是与其民族血液成分融于一体,并不自觉地影响人们的世俗生活,比如对于疾病、医疗、生殖或死亡、高新生命科学技术伦理问题的态度和选择。上帝问题不仅仅囿于教会的灵性生活,而且在阿奎那之后,就成为哲学的一个部分,并将人类各种处境,作为上帝某种方式的、有指向的有效言说。这在瑞士神学家海因里希·奥特(Heinrich Ott)汲取犹太思想家马丁·布伯(Martin Buber)的思想,创造了“位格有神论”的思辨语言之后,使我们有了一个崭新的、富有存在哲学意蕴的关于上帝的理性认知,同时,对传统理智主义的自然神学与科学神学有了一个很好的接应;也针对后有神论、即“上帝已死”神学与“无神论宗教”,提出一种新的世界观和圣经观,这种既非自然科学、又区别于历史学或社会科学的方法,解救了当代或后现代文化困境;建立在位格观念上的“对话伦理”、“祈祷神学”,则帮助诸如恩格尔哈特这样的具有浓重宗教意识和情感的学者,厘清和梳理自己的学术思想和进一步织筑体系化理论,并能够重新自如地游刃于哲学、宗教、科学和生命政治论之间,给我们以特殊的、合理的、自恰的理由,教我们却无嫌疑地、睿智机敏地处理医学生活中诸多的复杂关系,尤其当我们深陷于两难的伦理窘境之中时,信仰和灵性就能够给我们以方向和解决具体伦理问题的美善、灵便的方法,我们则不必因认识的冲突,被仄逼进狭窄的悬崖幽谷,或承担道德的风险。
Tris给我们中国医学哲学界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思想遗产,如果将其理论和思想置于汉语文化语境中,可以使我们体味生命伦理学的哲学核心本质和信仰转移基因的结构,帮助我们真实地进入西方生命伦理文化腹地。可以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西方人文学者的情感和思绪。而按照马克斯·韦伯的说法,中国文化中的神圣观念非常含糊和无力,表现在这种文化历史中几乎从来无法感受到一种能与之进行真正对话的“他者”。5 因此,Tris坚持,在临床治疗学中,信仰因素能够完成医疗技艺无法解决的难题,只有通过这种心灵的感悟和体验,疾病才能获得完整的“治愈”。同时,我也希望,在追思我们这位伟大的智者同时,能够修正我们这些年来对西方生命伦理学思想的误读,改造我们的生命伦理学或医学伦理学教育教学与学术研究生活,澄清我们许多糊涂的学科观念,争取成为理智的、清明的学者。这应该是逝者所希冀的。
恩教授是一位富有浪漫气质、翩翩风度的大学者,其文字与其演讲时激情四溢富有感召力的神采一样,每每冲击人的思想神经,尤其再加填东正教神学家传统的深邃冷寂的哲思,则更会给人以心灵的长久震撼。
恩氏的关于人与生命的哲学以及生命伦理学,从自由意志世界主义(或自由论世界主义)过渡到自由世界主义,并以自由世界主义稀释原有的所谓“公共理性”。超越“自由意志”的传统,实际上,就是从对道德异乡人的简单允许,让渡到去神圣化的自我决定,以及一切生命的自主的和个人自由的价值观念,并彻底埋葬道德“帝国主义”,建立个性解放的伦理机制,最终回归或再造一幅真全的理想天国。他精致地审视了当代世俗化医学的发展趋势,以及现代人对于身体康健和幸福快乐的期盼,从大公主义传统引导我们的政策方向,最后具体观照身体的现实利益和基督徒式的灵性救赎,这种精妙俊美的构思,确是令人惊叹。
现在,籍着他的离去,我们应思考,在“因信称义”的人文思想长期浸润和融染的西方社会,把信义伦理和世俗伦理观念达成和谐或培育道德共认意识是何等有意义的事业;斯人的研究,关系着普通民众的基本生活质量和整体幸福感,更涉及到一个民族的文化境况、风貌和对未来发展的信心。同样,对于我们这样的历史悠久、文化传统深笃的中华民族,也面临这样的选择和危机,虽然我们没有那么明确的、理性的宗教情感和独一神祗崇拜对象,但我们从没有停止模糊地、朦胧地接受着“天道”或者“类如上帝”(As-If God)的暗示与心理召唤,尽管我们的神权观念明显功利化与较为脆弱和淡漠,但是,恩教授的这一追求和提供给我们的精神成果,以及他的这种探索,对我们也是一种极有价值的提醒和启示,就是说,在追思这位逝者的时刻,我们、特别是汉语医学哲学学者,临在我们信仰极度贫困和精神极度饥渴的民族,眼下,我们最应该做些什么!
生活依然被我们过着----,我们总是这样重复着活着,似乎没有什么今天、今生与明天、来世的差异,我们大多数人只是活,只是在过活,只是那样茫然地“在”,而难得理性地、意义地“生活”。
人们依然按时间的序列,惯性地为那些古老的仪式——仅仅还是限于仪式,表浅的、浮躁的、俗化的、物质的、情感的、喧闹的、木讷的、无意识的节日,翻迭着我们的岁月;神秘主义立足于我们的生活世界,我们总是感受着一种来自于冥冥世界的压力,被挤压着生存。我深知,我的这位可爱的朋友,是一位每日“三杯”的留名饮者,但他更是对真理的追逐而永不言败的使臣,他的信仰,他的爱,他的那些难以被垢土风尘淹没和淡去的演讲与文字,就是他用生命书写、一刻也不肯舍弃的“道”,那些发端于灵魂深处的“大化之书”将永久遗赠于我们,以让我们生生警觉。
在兹,我们尚持有悬临的生命和未竟的思执(res cogitans),我们静静地等待着总有一日与我们这位朋友的再相汇合;我要说的,就是恩格尔哈特隐藏的信仰的力量和文化偏好,斯人习惯于或者偏好引用圣·克利索斯托姆(St.John Chrysostom)、圣·巴西拉(St.Basil)宝典、以及尼西亚与后尼西亚系列,经过七十七年的精神炼狱,我们才能够在今天、在纪念他不幸逝世的日子里,再次有幸品赏他的声音:
“——这些失败激发我们面对痛苦、残疾和死亡时,对于意义的苦苦寻求。-----假如宇宙是漫无目的的,并且人类被无法避免的痛苦和死亡所左右,一个人仍然可以意识到来自自我选择的那种意义。”6
即如是,tris的时代,并没有落幕,他依然在呼唤着人类和大自然中本应该有的信、望和原真的爱,那爱是说不尽的,是永恒的;而我们如今到哪里去找寻这没有任何利益驱动、没有任何功利的爱呢?曾记得,恩格尔哈特郑重地告诉我们,我们生活中就有,它有待于我们用“医学人文主义”去不断地发掘。
思想贫瘠和精神微漠的人们,最需要有思想巨人的认领,在这个意义上,能有一位行在世纪脊背上的、伟大智者的不断教诲,是何等幸运;我们如果能够跟从他,使灵魂不再孤寂和廖寞,皈依一个深深的“意义”的承托,使生命有一个不渝的“信道”,那是何等神圣而幸福的事啊!
祁斯特拉姆?恩格尔哈特永生!
【参考文献】
1 H.Tristram Engelhardt,JR,The Founations Christian Bioethics ,Swets & Zetlinger Publishers,2000,P.81
2 祁斯特拉姆?恩格尔哈特:基督教生命伦理学基础,孙慕义主译,序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
3 H.Tristram Engelhardt,JR,序,孙慕义主编:医学伦理学(第三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
4 同上。
5 谭立铸:“上帝问题的思想历险”,载海因里希·奥特著《上帝》,朱雁冰等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6 H.Tristram Engelhardt,JR,The Founations Christian Bioethics ,Swets & Zetlinger Publishers,2000,P.310
(摩罗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