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的持久生命力在于文明昌盛,而不在于政治、经济、军事强大。
历史上很多帝国,比如说埃及王朝、波斯帝国、蒙古帝国、大英帝国、前苏联帝国等等,今天都已烟消云散。每当一个帝国兴起的时候,直接向人们呈现一个强大的政权,或一个庞大的军事实体等。但是当一个帝国消亡之后,真正给别人留下的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并不是这些以“强大”为标记的东西,诸如政治、经济或军事实力等。相比之下,帝国中所发展起来的文明价值和文化理想,作为帝国生命力的支撑者,可能具有超越帝国本身的永恒价值。比如罗马人的法律和法学思想,阿拉伯人的数学成就,印度人的宗教思想,等等。
以中国历史为例:曾经不可一世的秦、隋、辽、金、西夏、蒙古等帝国均已消失,但是象周、汉、唐、宋、明、清等王朝或帝国,并不仅仅致力于武功或经济发展,而同时在宗教、学术、艺术、科技、制度等领域取得巨大成就,所以给后人留下永久价值的文化,一直到今天仍然深刻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包括历史上发展起来的儒、道、释和百家思想,文学和艺术成就,科举制度、职业文官制度和家族制度等等,是这些东西一直保存到今天,铸就了中华民族的独特性格。它们甚至可以理解为几千年来中国的文化和民族性不曾因多次民族入侵所同化、消灭的主要原因之一。
历史上一些军事政治并不强大的国家或民族,长期遭受外族侵略或统治,但因为文化发达却能持久存在:
例一、古希腊VS罗马。前面提到的古希腊,严格说来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帝国,而只是由诸多文化相近而又相互独立的城邦构成的文化圈。古希腊诸城邦自从公元前338年以来,受马其顿人、罗马人统治达千年之久,但其由于其文化繁荣、灿烂,后来逐渐被罗马人所接受,希腊语甚至成为东罗马帝国的官方语言。所以历史上有希腊人在军事上被罗马人打败,但却在文化上把罗马打败的说法。
例二、印度VS波斯。印度历史上分裂的时间远多于统一的时间,被异族统治的时间远多于受本民族统治的时间。过去2600多年里,印度曾遭受过包括波斯人、希腊人、塞种人、安息人、大月氏人、嚈哒人、拉其普特人、突厥人、蒙古人、葡萄牙人、英国人等发动的无数次侵略和占领。自从笈多王朝于大约公元500年衰亡之后,在长达1500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印度(尤其是北部)曾长期处在分裂或外族统治之下。但是印度民族并没因为“长期亡国”而消失。
在1945年挣脱英国人长达150多年(具体时间算法不一)的殖民统治、正式建国之后,印度作为一个具有自己鲜明的文化的民族国家很快得到了全世界承认,这是因为自自身独特的文化及其魅力早已尽人皆知。可以说,自从吠陀时代以来,印度人创立了自己的种姓制度和宗教信仰(一开始是婆罗门教,后者发展出佛教、耆那教和印度教等),形成了自身独特的民族性格。今天印度本土主要信仰是源自婆罗门教的印度教,其宗教信仰几千年保持了连续性。
相比之下,历史上的波斯(今日伊朗一带),曾经是非常强大的帝国,势力最大时几乎占领整个中东和印度北部,有自己的宗教(如袄教、摩尼教等)、语言文字和社会制度等。但是在阿拉伯帝国兴起后,波斯很快被伊斯兰化,从语言至信仰都发生了重大改变。今日伊朗早已成为阿拉伯文化的一分子,而昔日曾经有过的、自身独特的文化或文明类型已不存在。波斯原有文化的退缩诚然有许多客观因素,但也与其自身原有的文化不够成熟发达有关。
例三、藏族VS满族。文化作为一个民族持久生命力的标志还可从中国的两个少数民族——藏族与满族——的对比中看出。任何人只要稍微比较一下不难发现,满族(包括她的祖先女真人)自从公元10世纪以来是中国北方最活跃、最好战的民族之一,其军事、政治上的成就也远在藏族之上。相比之下,藏族自从公元10世纪以来,主要致力于发展宗教和文化,酷爱和平,极少侵略扩张。然而,谁都知道,曾经统治全中国、威震全天下的满族,今天还有多少民族特色?即使有,又怎么能与藏族相比?在今天中国所有的少数民族中,恐怕藏族是自身文化最发达、民族特色最鲜明的。然而藏族人在最近一千多年里,也是最温和、甚至长期被外族统治的。为什么一个政治、军事上成就卓著,却在今天趋于衰亡;另一个政治、军事上几无成就,却在今天独树一帜呢?根本原因也许在于:满族虽然富有战斗力,但在文化上并不繁荣发达,不象藏族那样有自己独特的宗教信仰体系,以及一套严密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
综上可知:许多无比强大的帝国,因为没有文化的发达、制度的进步以及政治的文明为基础,一旦崩溃,立即灰飞烟灭,一无所有;而一些极其弱小的民族或种族,虽然饱经侵略占领或外族统治,但因为文化发达或文明进步而表现出持久的生命力(也许犹太文化和10世纪以后的藏族可算这方面的典型)。也有一些强大帝国,他们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强大,伴随着文化的发达、制度的进步和政治的文明,或者说以后者为基础,因而具有更强的生命力(这方面前苏联与美国的对比最能说明问题,中国历史上的秦、隋等王朝与周、汉、唐、宋等的对比也是明证)。
因此,只有文化或文明,而不是强大,才能决定一个民族的生命力。
当我们把强大当作首要关怀,而忽视了文明进步时,很可能掉入了历史的怪圈而不自知。
(摩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