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中午空挡,扒拉完中午饭的功夫,听到90后的美小护在八卦锋芝离婚的事儿。
作为生在80年代的人,我是叹服于张柏芝的美丽的,而这种美丽伴随的声音,莫过于《河东狮吼》的那一段台词。
“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
正值芳华年龄的美小护背起台词来也是毫不含糊。
当岁月在眼角上摩挲出鱼尾划过的痕迹,纠结于此的心也慢慢的延展,最终,只剩下了一个最朴实简单的要求。那么应该是哪个呢?
美小护毫不犹豫的跟我说“当然是不要骗我”
说完这话,美小护抬头看电子钟,又忙去了。
下午的1号病人是个鼻腔淋巴瘤的患者,50岁出头,鼻塞就诊,外院查鼻腔镜发现肿物。
这本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但因着我们主任在这方面的大牛地位,力推了放疗在治疗中扭转乾坤的地位,原本罕见的疾病在我们科也变成了八方云集,司空见惯的病种。
病人来自另外一个发达的一线城市,因为我们国家排名第二的专科肿瘤医院恰恰坐落在哪个城市,所以平日那座城市的居民到我们医院求医的并不多。
他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很烦躁,尽管没有说话却把烦躁写在脸上的很沉闷的烦躁。
“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鼻子不舒服的?”
“这个,怎么好记起来的啦,也就一两个月前的吧”
他的爱人,一位端庄又不失玲珑,岁月不减风韵的女士,盘着精致的发髻,簪一朵镶水钻的木兰花,在一旁陪着。
她一边和普通的家属一样,说着“他生活习惯规律,喜欢吃水果,爱运动,不晓得这个病怎么会找上门的啦?”;一边如绝大多数女性伴侣一样,用清澈坚定的眸子告诉我“我们是砸锅卖铁也要治疗滴”,一边自然而溺爱的帮病人翻了翻衬衫的领子。
问完记录完基本的情况。我抬头看他,他的鼻翼看起来外壁菲薄而缺乏坚挺。
我走到检查台前,额镜带上,无菌盘打开,鼻窥镜拿出来,照例告诉病人“你不要紧张,不疼”。灯光照亮处,一片苍白而薄脆的瘢痕映入我的眼帘。
“你以前做过鼻腔的息肉切除吗?”
“没,没有”
“那鼻腔以前有没有过比较重的出血或者外伤?”
“没,没有”
额镜反射出的灯光照亮的另一侧鼻腔,除去那个醒目的肿物,旁边是另一片泛着纠结的苍白的瘢痕。
我又试探着问“你以前,做过放疗没有,就是咱老百姓说的烤电,做过没有?”
没有得到第二种答案。
我拿起压舌板和间接镜,继续检查口腔和咽部。
灯光之下,又一片苍白,缺乏了正常粘膜的红润鲜亮。
看着后边几十个候诊名单,我略有些急了。我再次询问,用我所能从主任那里学到的,一些疾病曾经的老名字换着法子的问,反复又确认,“你再想想,鼻子确实没有过其他毛病?”
仍然是简洁的否定答案。
在病人闪躲的目光下,这些个答案我是没办法相信的。
那些苍白和菲薄,分明是在向我一遍又一遍呐喊,这些地方,射线来过。
用填表办手续的理由,支开了那位端庄玲珑的家属后。我又一次重复了类似的问题。
这一下,在我说道“坏死性肉芽肿(曾经某种淋巴瘤的别名)”时,病人的眼神亮了一下,又倏的一下闪躲开,断断续续说“我这鼻子哇,一直都蛮健康的啦。就是,就是三十多年的啦,就是我读大学,得过一个毛病的呀,医生说可能是恶性的哇,让我烤那个,那个电。烤过一个多月,后来好了哇,就是有时候还会不怎么通气的啦”
至此,尽管病人很快又顾左右而言他,然真相终归是颤颤巍巍将欲浮出水面。
我告诉他,以前的病史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放疗以前的剂量也会影响现在的治疗。就像吃饭,想要保证我们吃饱不饿肚子,又得保证不能吃撑了涨肚子,所以,肚子不是全空的情况下必须知道以前吃了多少,吃了什么。
听完这话,病人第一次看了我的眼睛。
半晌,他挤出一句话:“这事情,我老婆,她不晓得哇。”
“让家属知道或者不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权利,谁都不可以去强迫你或者替代你做决定。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有帮助别人的时候,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现在正需要帮助,不是吗?”
我知道,以我的年龄和阅历,在一个知天命的人跟前,过多讲这些,未免有些画蛇添足。
“当务之急,你需要做核磁和全身检查,再要去之前的医院,复印出你们放疗,就是烤电的资料。然后,请我们主任会诊看看怎么治疗最好。”
做完处理,我抬头看表,后边的几十个病人早就探头了好几次已示催促了。
我示意下一个病人进门。
如是几小时过去,终于候诊区的名单空了,加号区的名单也空了。
我展了展发酸的胳膊和僵硬的手指,准备下班。
一推门,一朵端庄的木兰花。
木兰花一转头,“医生,我有话跟你讲”
我边请她进门,边思忖着我该如何既不伤害又不欺骗。
她强镇定住已颤抖的声音:
“医生,我跟你讲哪,他之前是得过肿瘤的,放疗过的”
说罢,她用同样颤抖的手拉开自己手里的Gucci包,拿出蛇皮纹路的手包,在夹层里,拈出一页泛黄的诊断证明,时间是1985年,诊断一栏的字迹业已稍显模糊,却还能认得,“鼻腔坏死性肉芽肿放疗后”。
“这次他生病,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坚决不要去我们附近的肿瘤医院,我在他的老皮箱里,翻出来了这个。”
我原以为我是一个心细若发的医生,不想病人身边还有一位精细入微的家属。
而在讲故事之间,她那一贯得体的情绪有些失控。“这么多年了,我们的俩孩子一个下个月就生孩子了,另一个也马上结婚了,三十年,他骗了我整整三十年啊。”。说罢,泪眼滂沱,如泣如诉。
我业已做好了让她把悲伤尽情的哭出来,然后我努力去安慰的准备。
片刻,声泪停止。从我手中接过纸巾,她喃喃道“三十年,三十年。他骗了我三十年。他自己守着这么一个秘密,又不好讲出来,过得多煎熬的啊!”
言罢,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先前端庄得体的样子,“医生,你看,还需要什么过去的资料,我想办法去取过来,去复印,我,我是要给他治疗的啊!”
他们相识,他们相爱,他们在一起,在一起经历诚实,上演欺骗,承受了欺骗的纠结,承担了被欺骗之后伤痛。没有分开。
刘震云的女儿刘雨霖执导的电影《一句顶一万句》的结局里,借着高雅的配角和卑微的主角之口说“日子是过以后的,不是过以前的”
毕竟,张柏芝饰演的柳月娥那一段台词里,还有四个字叫“从今以后”,不是吗?
作者:放疗科 翟医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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