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江海之波澜 爱普天之生灵
——为施榕教授编著的《往事芬芳》题记
人,作为能够存在个性化标准的灵性生物体,在生命存在和终结悬临之前,以一个个连接起来的“尚未”作为条件,发出一个个证明性心意或箩筐式心意,最后,在走向最极端的“尚未”之前,勾画出或标注成此在不再复归的历史,那就是,生命绽放的芳华。
文革后,中国的一切上层建筑,似由一场惨烈的战争,破坏殆尽;国家三级医疗机器,锈蚀毁损;医学教育园地,草木枯皜,满目疮痍;卫生与医疗体系和人们的健康心理被这可怕的文化内战创伤所蹂躏;劫后余存的所谓“白求恩式的救死扶伤”之“医德”,仅仅赖于几句口号维系着“暴力边缘上”的人道主义;精神与信仰的病态疯狂时代,几乎埋葬了由基督医学伦理与儒释道“医乃仁术”长期磨合混融的所有基因传承;灾难之后,医学界的大多数,还在心有余悸之中,处于生命政治和医学人文启蒙之前的弥蒙。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当寥寥几位孤独的学者再次播撒“医学伦理学”火种时,中国医药卫生界皆以诧异、诡偈的眼光予以瞥视或不屑。
在这区区可数的“星星之火”的普罗米修斯英雄中,施榕兄作为中国“乡医派”代表人物之一,无任何矫揉,不加任何粉饰,毅然登上前台,真可谓功勋卓著。他从一位平凡的行走于田埂塘泽间的乡医,以中国医学机体微循环末端之一根“毛细血管”的角色做起,扩溶与延伸,突破狭窄,走向宽广,冲决阻遏,风声鹤起,开拓精进;这一招、这一势,一股作英豪之气就坚持了近四十年,加之前期的准备阶段,可逾半个世纪有余。
“朝闻道,夕死可矣
壮心在,老骥伏枥
忧天下,仁人奋起”
风雨下海江,青山不度还。数十年,施榕兄一直默默地耕耘,勤勉地奉献;把无私、信仰与博爱融入初级医务人员的教育理念和实践中;他历经沪江与东海之湍流与波澜,艰苦奋进,以邬桥、奉贤等江南一隅为实验田野腹地,将基础医学伦理、乡镇医学实践与中国乡村医学教育“三位一体”融入生命的气息和事业的每一寸步履中,展示开来,以效神州。他是少有的格外认真的人,看上去几乎有些刻板和鲁钝,但在治疗和教学中,又异样的精准和充满睿智,深得乡民与学员的信任和爱戴。医病、济贫、教书、育人、著述、观察、思考与呐喊,还有柴米油盐,为生计而奔波;素时散朴,一片纸屑或便签,都视作文物珍宝,收藏为卷;他的恭谦、友善、坦诚,都化入他的行动中;他一丝不苟地搜藏着这些文字,又一件件分捡和组合,就这样消费着他的身体和廖寞;同时,以此表达对人及其留声、发言、思想断片和语言等在场或下场的敬重;这是一种少有的机智和美德,是一种精神;这种罕见的执著和不懈,造就了一个让人能够佐证一段历史的“智库”。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这部流水文稿的汇集,就是历史的明证;同时也是对作者自身半个世纪“过程与实在”的一种叙事,是最原初本真的、原生态的创业者踪迹和观念的辑录,更是对中国这段不可复制的农村医学道德教育沿革、包括赤脚医生别史和珍贵的乡医体制重建的纪实文献。
意义被价值所托付,价值不是生理的现实,也不是心意的现实,而其实质在于其有效性(Geltung),而不是它实际存在的事实性,正如德国历史哲学家亨利希·李凯尔特(Henrich Rickert)所说:
“价值是与现实联系着的,……首先,价值能够附着于对象之上,并由此使对象变为财富;其次,价值能够与主体的活动相联系,并由此使主体的活动变成评价。”
施榕兄这部详实按时间顺序珍存的文字,看似散漫浅俗、如草根自语、平淡无奇的对于生活的记录。书中并没有高蹈的心学经纶和学理透悟,也没有像哲学家那样对时代真理或者真理概念的那种冗长、晦暗的争论文字,但它却托出了一个不平常的的医学人文断代史,是一笔医学人文精神财富。它为我们展示了中国后现代医学人文和初级乡村医学教育的历史画卷;作者通过一帧帧五湖四海的飞鸿传书、一件件沙洲大漠的疆驼信札以及每一篇致辞、书序与寄语,装点出播种者满溢激情的芬芳人生和美丽的世事,同时,我直觉于其内在奋斗者的艰辛和作者有意遮蔽的布满伤痕的苦涩,化天感地,切切之仁。读罢,确使我感佩不已。
眼下,中国处于非常时期,各种思潮交集,思想和主义分争,硅基文明的到来改变了碳基文明的人和社会以及文化样态;以指数级速度(摩尔定律),过渡强化了自身不断进化的文明;碳基文明进化需要数亿年,而硅基文明有时仅仅需要几秒钟,就能够顷刻改变我们的生活和人类;人类已经预感到硅基生物体可能伴随软计算能力走入我们的生活,非确定性、模糊性、随机性已经开始被机器人的生命化正式植入,世界的决定论和可知论受到威胁。面对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历史时期,我们尤其需要一种精神,那就是——爱;就如同施榕兄的那种扎扎实实做出来的“爱与爱德”的文化和事业。
人的思维对意义的探索始于对于自我的认识和接受,人最终不是为了有用,或者不仅仅是为了存在的价值,而是出于对于意义的信仰,我以为这就是身体或可以作为我们的“真理性”。身体被一种人化的力量所驱使,唯有其具有生命性的物理的、生理的(同时是生物化学的)基础上,“人化”的超越方能够完成;在这一目的的诱惑之下,机会主义地、或者偶在论地实现或完成使肉身与精神融入一体,经历复杂地或者经受无数挫折的考验,并被各种失败与消弭风险压迫着,最终成为人的本真的身体的新世界,即身体外在包容内在智慧和意志、心灵的统一体,从而方能够逻辑地表现身体的自由意志,即服膺于身体存在的真理,在自由世界主义的旗帜下,通向一个共享的、良善的、整全的、和谐的福乐生境。
因之,实践哲学的真理概念和真理标准 ,更值得我们关注;如何使真理的解释学语言与真理的理论符合于人的“类”事实、生活逻辑和人的生命价值;如何做真正的人文化和道德境界的真理追求者,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或目的。
施榕兄即将出版的这本《书里书外总是情》算是《往事芬芳》的续篇,同样文牍庄严、直觉、坦白、真诚,现实与历史感强烈;把零散的生活碎片,结成文集,最终成书。纸质出版物作为一种奇特的木质的自然文化体,与人的感官身体,在对像域和文字生态丛林中情迷的合作共生;是一种生活目的的完成和心无旁骛的生命实现;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在场体味真实的身体存在,以文字符号的量子力守肯历史,呼唤未来,叙事美丽生命;如此,我们则不至沉湎于虚拟游戏世界中的不确定性和灵性游弋或灵魂迷失;更加增强沦落为物欲世俗泛海的免疫力,而不至经不起人世间原始贪嗔痴怨纠缠而坠落。
我们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责任人,既是匆匆而去的过客,又是普通的孤独的旅行者;但因为我们读书,读有价值的好书,就会将平凡化为意义,成书而知书,直视生活的本质,从而达明理;由是,我们立志为建设人类福祉的宏伟事业做些许历史贡献,哪怕一点点,足矣。“言行者,君子之枢机”,就像施榕兄这般行事,不要视己为如何如何尊贵伟大,如何与凡夫俗子不同,而我们生活的态度和权利,只是选择行动。我一直以为,人不应囿于权贵,更不应折服于功名利禄;只有此,方可不忧不惑不骄不傲,不忘形、不张狂、不懈怠、不抑郁;不卑不亢,学以苦心劳吾之心志,慨当以慷创制人事之大业;救赎世事,悲天悯人,远行无归,顺天意行天道,丰德良善,乐度终生。
我与施榕兄虽分居沪宁两地,但难多晤面,这几十年常陷于繁忙的世事之中,为了汲取“忙”这一营养而终日碌碌。今,榕兄将逾八十杖朝之年,吾虽应此贺章,拖沓至此,在兹不训。祝愿施榕兄,持续芬芳,择传记作家克拉克写给老年罗素的明心之言,转送与之:
“日落时仍有闪电”
孙慕义 2017年9月10日 南京贰浸斋
(摩罗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