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自费购买药物，连续购买3到6个月后，如果病情得到控制，且没有发生耐药，就可终身免费领取赠药。
这是中国慈善总会列示的肿瘤药物慈善援助项目的常见援助方式。
不过，由于肿瘤靶向药物价格十分昂贵，这种“买几个月换终身免费药”的说法，看似极具诱惑力，但耐药的不断出现、繁杂的申请程序，让这种慈善赠药模式不足日益显现，慈善真正的效果也大打折扣，甚至变了味道。
耐药发生，终身免费成了空头支票
从2014年11月到2015年10月，来自浙江省绍兴市的张女士详细记录了父亲的医治经历。回忆起一年前给父亲申请免费赠药项目，张女士依然五味杂陈：拿免费药真是不容易!
张女士的父亲患有直肠癌，发现时就已经到了晚期，伴随全身骨转移。德国默克公司旗下爱必妥(西妥昔单抗)是一种治疗转移性结直肠癌、大肠癌的靶向药物，从2014年11月起，父亲开始使用爱必妥与化疗联合治疗。
这种药物在当时一周的费用高达2万元，联合化疗费用将近5万元左右，一个月需要用两次，昂贵的医药费用压得张女士喘不过气。经人引荐，她对慈善项目赠药有了期待。
“据说，这种药物在使用12周之后，若病情无恶化，且没有发生耐药，就可以申请免费赠药。”使用爱必妥第5周时，默克公司的医药代表打电话告知张女士，称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准备资料接受免费赠药。
据中华慈善综合慈善赠药项目文件介绍，耐药，是指不可耐受的不良反应。靶向药物能控制肿瘤的进展甚至暂时治愈，却也要面对随时出现的耐药问题。
初次治疗，肿瘤细胞对药物较敏感，肿瘤体积缩小，但残留肿瘤一旦增大，再次用同样的靶向药物效果就会降低，甚至无法控制肿瘤的发展。
“只能寄希望爱必妥对于父亲的病是有效的，至于耐药的事想都不敢去想”。对于张女士来说，她更关心父亲是否能够获得这张“免单”资格，更像是一场没有选择的赌博。
由此，张女士开始了漫长的申请药物的过程：
2014年12月17日，也是使用爱必妥的第七周，父亲进行了磁共振检查，如果结果显示骨转移的病灶没有变化，说明了这七周的爱必妥对病情有效，就有了获得免费赠药的资格，希望结果是好的。2015年1月13日，北京爱必妥的医药代表又来电话了，又要补交资料，本来下次治疗可以免费了，这么一耽搁，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2015年4月15日，父亲最后一次治疗没有坚持下来，不过还得使用爱必妥;2015年4月24日，检查报告终于出来，腹部CT正常，骨转移病灶和以前一样，每两个月检查一次，自费两个月后，就可以拿到终身免费赠药了……
然而，长达6个月的用药和等待过后，父亲的病情出现了耐药，免费药援助不行了。张女士说，如果没有出现耐药，只要再用一次自费药，父亲就能用上免费药了。
算下来，为了获得后面的免费赠药资格，张女士父亲使用爱必妥6个月包括化疗费用共花了50万元，她似乎有一个感觉，所谓的终身免费，一旦耐药复发，就等于是张空头支票。
馅饼还是陷阱，患者难熬过自费期
令张女士“纠结”的免费赠药申请过程，并非孤例。
记者了解到，耐药情况并不少见，加上繁杂的申请程序，不少人将这种慈善项目曲解为“买即送”促销，使得慈善变了味道。
在中华慈善总会爱必妥慈善援助项目手册上，明确写着本项目采取共助模式，前3个月是自费期，3个月以后属于援助期，直至到达停止治疗的标准。而在其填写说明中明确写明，患者在援助期间出现“经注册医生评估患者使用爱必妥引起不可逆转或不可耐受的严重不良反应”等情况，将取消援助资格。
几位网友纷纷讲述自己申请慈善赠药的经历：“父亲吃了半年药，等赠药需要很多苛刻条件，最后答复需审核，我们至今没拿到赠药”、“我家被一遍遍要求补各种资料，一个月补三次，病人心灵和精神都经不起折腾”、“好不容易按苛刻的赠药条件准备一堆资料、发票、药盒，结果答复不予受理，现在进退两难，继续吃等着倾家荡产，放弃又于心不忍”……
让他们不解的是，既然是慈善援助，为什么还要花上几万甚至十几万之后再赠?为什么等到了期限还是拿不到药?
针对质疑，中华慈善总会负责人在“就慈善药品援助项目答记者问”中曾作出过解释：其唯一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帮助困难患者，而没有考虑过企业任何经营诉求，不能通过药品援助项目直接盈利。而为了保障慈善援助药品用于真正困难的患者，要求提交完整的申请材料，各药品援助办公室须进行严格审核，这就不可避免的加大了患者申请难度。
不过，一位在某跨国药企卖过肿瘤靶向药的医药代表透露，50个患者中可能只有一个人能吃得起这些药，这样的销售量远远不符合公司要求。
“我自身就接触过很多患者，为了吃这类进口药品，卖房卖车，倾家荡产，但最后病情还是恶化了”。这位医药代表说，很多得到赠药的患者都经历了艰辛的历程。
首先必须自己花钱买3到6个月药品，从吃第一盒药开始到获得赠药资格，大概需购药款10万元。可大多数拿到赠药患者3到5个月后病情恶化不能继续服用，也有很多患者根本熬不过自费期，花了10万元仅仅维持10个月治疗。
权威学术刊物《肿瘤》上刊发“肿瘤分子靶向药物的耐药机制”一文指出，肿瘤分子靶向药物面临主要问题就是耐药，而肿瘤和免疫细胞的适应是耐药产生的重要原因。
中日医院胸外科主任刘德若表示，一些用于治疗非小细胞肺癌的靶向药，总的来说能延长晚期患者生命一到两年，是疗效很好的药品，不过很多肿瘤晚期患者6个月到1年左右耐药情况就发生了，有的甚至更早，在5个月左右就会发生，自费期过后半年内，更多的患者会出现耐药的情况。
耐药后的生意，非卖品成了倒卖药
“刚拿到手4盒赠品，面交最好!”、“真心转让赠药、有领药证明，价钱可商量”、“全新赠药未拆封，600一盒，不要外盒更便宜”……一边是很多像张女士父亲一样真正需要的患者拿不到免费赠药，一边却是拿着“以发生耐药”为由，转卖慈善免费赠药的灰色生意。
记者随机点开一个某肿瘤靶向药物贴吧发现，2016年10月份以来，帖子内容高达300余条，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转售、求购慈善赠药，甚至还有专门回收这种“非卖品”。
健康时报记者联系到一位转卖过免费药的何先生，他转卖的这款肺癌靶向药物四盒一个疗程，约12750元。父亲吃了6个月自费药一共花了76500元。因为对父亲病情有效，才申请的赠药，等到了第二个月，终于可以取药了。
然而，获得“免单”资格后半年，随着肺部阴影扩大，父亲很快就被查出耐药。“按理说耐药就不能赠药了，但父亲复查结果中没有写明病人已耐药，所以还可继续拿赠药”，何先生说，大夫说耐药后，吃这个药也不管用，所以想到转售出去，一个月只能领4盒，现在1800元出售不含运费。
据记者估算，这样一疗程费用在1200~1900元不等，费用不到原价12750元的1/6。相比买6个月自费药76500元，通过购买“非卖品”赠药，可够患者3年以上药量。
由此，专卖慈善赠药成了一门生意，引来不少求购者：“收购赠药给家人用，量大可长期固定买药”、“300元求购赠药、快递货到付款”......
然而，这些药品包装上注明“非卖品”、“仅限中国大陆慈善赠药使用”等字样，却全然被无视，扰乱药物市场同时，药物质量也难保证。
作为提出并促成慈善赠药项目的专家之一，广东省肺癌研究所所长吴一龙认为，慈善赠药模式长期执行后，倒卖药品问题严重，有些人申领材料造假，拿到免费靶向药后放到市场上卖。
弊端频现，折扣性赠药走到十字路口
事实上，这种折扣性的慈善援助模式，已经在国内运行了13年，其日益暴露的弊端，也让众多业内人士困惑不已。
这种慈善赠药起源于中华慈善总会“共助计划”。
由于1994年最早设立的格列卫项目，只对城市低保户患者全额免费援助药品，然而，非低保户患者面对每年30多万费用无法承受，既得不到全额免费援助又无力支付医疗费用，绝大多数人只能绝望的终止治疗。经过慈善总会与捐赠方多次协商之后，尝试对非低保患者给予部分援助。
不过，耐药问题与倒卖药品，已经超过了“共助计划”慈善赠药当初的设计范围，也伤害到了整个信用体系。
于患者而言，申请程序有诸多不便，于企业而言，长期免费赠药也负担不起。刘德若告诉健康时报记者，这种慈善赠药带来了很多的麻烦，搞慈善赠药不如主张把价格降下来，并通过医保的途径，这是解决肿瘤药品高药价的最佳办法。
吴一龙也建议，慈善赠药模式并非降低药价根本之策，出台政策直接降低靶向药价格，甚至一些新靶向药在批准上市之初，国家就应该积极介入，把药费降下来，才能让晚期肿瘤患者真正受惠。
2016年5月，国家首次出手降低靶向药物价格，让众多肿瘤患者看到了曙光。通过药价谈判，将替诺福韦酯、埃克替尼、吉非替尼三种药品分别降价67%、54%、55%。并在云南、海南、江西等23个省市陆续纳入各类医保报销范围。
今年7月，人社部发布《医保药品准入谈判结果》，将来那度胺、赫赛汀等15个抗肿瘤药纳入。谈判药品平均降幅达44%，最高达70%。并开启乙类医保支付。
不过，进入药价谈判的一款肿瘤药品，慈善赠药项目自费期限，却悄然从6个月延长到了12个月。其原因，不得而知。
而张女士父亲所使用的爱必妥尚未被纳入到谈判药品当中，用不起药的患者，即便知道一旦耐药出现将功亏一篑，也只能将这种慈善视为一线希望。
针对耐药与倒卖慈善赠药问题，健康时报记者多次致电中华慈善总会，截止发稿日前，尚未收到回复。(记者徐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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